囚金枝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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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纖細裊娜的站在那里,兜帽很大,白狐毛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尖尖的下巴,看著有些叫人生憐。 “永嘉公主?!彼⑽㈩h首,側著身似有歉意,“是我有些走神了?!?/br> 換做平日,永嘉一定不會就這么輕易放過她,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許是被皇兄那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嚇住了,或許是看著她張雪白的臉生了一絲同情,沒平時那么討厭。 她放下了衣袖,只是諷刺了兩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天大約跟我命里犯沖,我回去得好好燒幾炷香,去去晦氣?!?/br> 柔嘉靜靜地站著,并不出言反駁。 可永嘉一見著她這副故作大度的樣子便忍不住來氣,明明差不了幾個月,她卻總是這么一副沉靜如水,淡然自若的樣子,連父皇都夸過她年紀雖小,但性子平和,有大家之風范。 而她呢,不過就是活潑了些,好動了些,性子急躁了,便總是被父皇斥責,被皇兄教訓,從來沒有得過任何一句夸獎。 有這么個人做對比,永嘉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簡直都像白活了一樣,她真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jiejie”煩透了。 更別提還有高彥昌,永嘉真是不明白,高彥昌為什么放著她一個好好的嫡公主不要,偏偏一心撲在這個假鳳凰身上。 永嘉忽然有些心煩,揚著頭,毫不客氣地又撞了她一下,大步過去:“讓開!” 這一撞撞的柔嘉身形趔趄,一個不穩撒了手一腳踩到了自己的宮燈上,那平靜如水的臉上才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這是她和桓哥兒一起親手做的燈籠,一想到桓哥兒還在發著高熱等著她,她什么都沒說,只是俯著身,將那被踩壞的燈籠撿起來,一點一點試圖捋平。 永嘉看著她這副可憐的樣子,心里終于有了些快意,才邁著輕快的步子轉身離去。 可燈籠已經壞了,撿起來也沒用了。 柔嘉放了手,看著那一抹火紅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寵愛長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慣著她,寵著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學會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討好誰,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煩,也總有人在替她收拾爛攤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親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宮,給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對著她和那些親生的皇子皇女們到底還是不一樣的,那種好是加了一層隔膜的,是天子的恩威,疏離地叫人不敢親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大約只是一個復仇的對象,一個誘捕的獵物,一個泄欲的對象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讓自己的處境更加悲哀。 只是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但真正走到了這冷冰冰,陰沉沉的太極殿前,柔嘉還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張德勝站在殿門外,已經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見了乘著夜色而來的她也絲毫不驚訝,不等她開口,他便躬著身說道:“請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稟報陛下一聲?!?/br> 和聰明人相處倒也省心,用不著她自己開口去說那些難以啟齒的話。 但被那種洞悉一切的明了的眼光看著,柔嘉還是有些難堪,微微低著頭道:“有勞公公了?!?/br> 皇帝剛剛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聽著張德勝的稟報,他頭也沒抬,仍是一道一道批著奏折。 殿內有些過分地安靜,只?;馉T靜靜的燃燒聲,偶爾有晚風吹過,火苗騰的一下竄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轉眼間又平靜下來,幾乎靜止地燃著,沉默地有些可怕。 張德勝躬著身,一時間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無路,求上門來了,怎么這會兒到了門口,偏偏又不叫進來。 他悄悄抬頭,只見皇帝正捧著一個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張德勝站的有些腿腳發麻,低聲提醒了一句。 被打斷了思緒,皇帝才終于抬起了頭來,慢慢地丟開了那折子,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會兒去太醫院叫張院判再過去看一看,他的腿總不見好,朕不放心?!?/br> 一提到周存正,張德勝總算是明白陛下為什么沉默了。 如果說當今之世陛下還有什么虧欠的話,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將軍了。 皇帝看著那顫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跡,仿佛還能隔著時間看見他托著那副衰敗的身體在燈下執筆時的艱辛,神色慢慢變的有些凝重。 當年岐山一戰,當時還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敵,局勢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險棋,領著三千精兵在峽谷誘敵深入,敵軍是引到了,但是計劃好的援軍卻遲遲不至。 苦等不至,敵軍發覺不妥,開始反撲,三千親兵為了掩護他突圍全部喪命于山澗。他自己亦身受一箭,從血海尸山里爬出來,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從雪山上下來。 后來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當時亦是腿上有傷。只是周存正忍著傷痛,什么也沒說,一步一步背著他下來,最后因為長時間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凍的雙腿經絡壞死,再不能行。 一個意氣風發,正值壯年的將軍,自此再騎不了馬,也提不了劍,只能日日靠著藥罐子續命,靠著輪椅艱難地行動,這簡直比殺了他還殘忍!這何嘗不是殺人誅心? 養好了傷后,他一舉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背負著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光風霽月,溫潤如玉,他不得不爭,不得不去當這個皇帝,他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他要將權力永遠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這個皇帝當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宮滿是算計。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時卻在這富麗的皇宮之中歌舞升平,慶祝著幼子的誕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輕易放過他們? 皇帝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仿佛大雨前陰沉沉的天幕一般,最后神色一凜,一拂袖,滿案的奏折全被推了下去。 奏折嘩啦啦倒了一地,張德勝立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聽到了動靜,也不由得攥緊了手心抬起頭朝著那厚重的殿門看過去。 可那殿門始終緊閉著,仿佛從沒發生過任何事,平靜地叫人害怕。 片刻,張德勝走了出來,斂著神色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頭疼,您還是先回去吧?!?/br>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卻無疑是判了她死刑。 柔嘉腦子里懵懵的,不明白為什么轉瞬之間皇兄便改了決定。 帝王心,為什么這么深不可測。 可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來求他,她又能怎么辦呢? 柔嘉抿了抿唇,筆直地跪了下去:“公公,請您再去通傳一下,我今晚……今晚一定要見到皇兄?!?/br> 說出這句話對她而言已然是無比困難,尤其是主動送上門還是被人拒絕之后,她垂著頭,已然十分難堪。 張德勝看了眼那氣氛沉重的大殿,忍不住勸道:“公主,您還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來也不遲,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br> 明日,她還有幾個明日,就算她等的起,桓哥兒呢? 明早上那些人便要將他帶出去了。 她真的等不了了。 柔嘉重重地朝他行了個禮:“公公,請您幫幫柔嘉吧?!?/br> “公主,你別這樣……”張德勝連忙扶起了他,他可承受不起這大禮。 但柔嘉執意不起,性子難得的倔強,張德勝有些棘手地站在那里,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罷了罷了?!?/br> 都是借口而已,陛下如果真的不想見她,早就打發人攆出去了,她怕是連跪著的地方都沒有。 張德勝轉身又進了門去,他并不直說,只是給皇帝倒了杯茶。 熱騰騰的茶水端過去,他才抬起頭,不經意地提起了一句:“陛下,外面好像下雪了……” 皇帝看向窗外,只見濃黑的夜空中雪片簌簌飄落,一大團,一大團地落下來,不一會兒那高高的琉璃瓦上便積了薄薄的一層。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有幾片大膽的雪片順著那一絲窗戶縫鉆了進來,飄飄揚揚地墜落到他的肩上,仿佛輕輕倚靠在上面一樣。 雪花脆弱的很,他抬起手拈起了一片,小小的花瓣慢慢化成了水,晶瑩的一點落到他的指尖,輕輕地晃著,像極了她那晚臥在他懷中流下的眼淚。 他忽然想起來了,她未進宮前的本名是叫“雪濃”。 第一次見面時,他有些好奇地問過,她為什么會叫這個名。 她那時是怎么說的來著? 有些怯怯地抬起頭,告訴他因為她生在一個大雪之夜,父親一推門,外面的屋檐上、樹梢上、庭院上堆滿了濃郁的白雪,厚厚的幾乎快墜下來,所以才給她取了這個名,希望她能像這豐年的大雪一樣,永遠純凈,豐裕。 雪濃,真是個好名字,她也的確長成了這幅樣子。 皮膚像雪一樣的白,性情像雪一樣的純凈,名如其人,極為貼切。 他抬起頭,遠遠地看向外面那個落滿了雪的身影。 細弱,伶仃,幾乎要和著漫天的大雪融為一體。 即便是跪著,她的背已經挺的很直,像雪花一樣有棱角。 如今她真的長大了,只是這朵雪花也落到了他的掌中。 皇帝沉沉地看著,忽然收攏掌心,那一團誤入的雪片瞬間便被融化成了水,濕淋淋地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 “叫她進來?!?/br> 他轉過頭,聲音有一絲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啞意。 “是?!睆埖聞傩念^一跳,低著頭出去。 大門終于為她打開,柔嘉那一瞬間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 她的腿因為跪的太久已經有些僵硬,站起來時晃了一晃才穩住,每走一步身上的雪花便跟著簌簌地抖落,等她終于踏進大門的時候,只剩頭頂的發絲上還沾著些潮濕的水汽了。 她一進去,張德勝很體貼地關上了門。 身后厚重地一聲響,柔嘉知道自己沒有回頭的路了。 皇帝背對著她站在窗邊,即便是聽到了動靜,依然神情冷峻地站著。 她曲著膝深深地跪拜下去:“臣妹參見皇兄?!?/br> 聽見了聲音,皇帝回過頭,沉沉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但那目光卻將她完全籠罩在眼底,一點一點掃過她全身上下,從她微濕的長睫到通紅的指尖,最后落到了她緊繃的腰背上。 “你很害怕?” 他走下了臺階,垂著眼打量她。 只是他一靠近,明顯感覺到她本就繃著的腰弓的更加厲害,整個人好像一頭受了驚的小獸一般。 柔嘉搖了搖頭:“沒有?!?/br> 她一說話,鼻尖微微出了汗,整個人顯得愈發可憐。 皇帝抿了抿唇,視線落到了她裹的嚴嚴實實的白狐裘披風上,淡淡地問了一句:“不熱么?” 他只穿了一件玄色單衣,整個人精神勃勃。 事已至此,再裹著著披風又有什么意義呢,該看的不該看的他全都已經看過了,她在他面前早就沒有任何遮蔽可言。 柔嘉慢慢抬起手,一點點解開了系帶,手一松,那沉重的狐裘便墜了地,露出一身單衣。 她又瘦了,那腰幾乎一手都掌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