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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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子一掀開,撲面的熱氣蒸的他額上的雪瞬間化成了水,仿佛汗滴一般,大顆大顆的順著額頭流下來,徐太醫抹了抹額頭,提著藥箱屏著氣進去。 再往里,帳子里支起了一道窗,些許的涼風一絲一絲地透進來,倒是沒有外間那么燥熱。 只是一打眼看到那床榻邊堆疊著一件皺巴巴的火狐披風,和那放下來的遮的嚴嚴實實的床幔,徐太醫垂下了頭,不敢再多看,俯身行禮道:“臣徐慎之拜見陛下?!?/br> 皇帝負著手站在窗前,清涼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比之白日里的一派威嚴顯得溫和了一些。 “去看看吧?!笔拕C回過頭,淡淡地道。 徐太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看到那帷幔的縫隙里垂下了一截手腕,細細的一截搭在明黃的床鋪上,顯得有些無力。 “是?!毙焯t小心翼翼地搭了張帕子上去,隔著帕子診著脈,仔細把了半晌,他微微舒口氣道,“公主只是著了寒,生了低燒,微臣這里有清熱的藥丸,吃一顆下去,睡一覺大概便會好多了?!?/br> 他說著打開了藥箱,遞了一瓶藥上去,便要合上。 可蕭凜卻忽然叫住了他:“站住?!?/br> 蕭凜走過去,掃了一眼那琳瑯滿目的藥箱上,從中拿了個綠瓷瓶,收在了掌心,才重新合上:“退下吧?!?/br> 徐太醫不明所以,陛下拿了個清淤消腫的藥做什么? 一垂眼,瞧見眼前人手腕上被攥出的一圈紅痕,他低下頭,不敢再深想下去,躬著身連忙退了出去。 外面的說話聲似乎吵到了那熟睡的人,她一翻身,那垂下來的手便收了回去,緊閉的簾幔隨著微微晃動了下,絲絲縷縷的幽香混合著龍涎香氣飄散開來,縈繞在蕭凜的鼻尖,令他又想起了方才耳鬢廝磨的場景。 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移過去,一伸手,將簾子徹底掀了開,月光和燭光亮堂堂地透進來,柔嘉皺了皺眉,有些不舒服地抬手遮住了眼。 她睡得很不安穩,僅剩的一件里衣也揉的亂七八糟,他定定地看了一會,一抬手,將被子整個拉了上去,那被勾起的躁動才慢慢沉下去。 可柔嘉正熱的厲害,悶悶的蓋了一會兒,全身都被捂出了汗,她不適地想要扯開,但這被衾又沉又重,越扯越亂,最后一大團堆在她身上,壓的她快喘不過氣來。 “好重……”她費力地掙出手,已然熱出了一頭的汗,偏過頭小口小口地喘氣。 她總是一副這樣嬌嬌怯怯的樣子,惹得他心火旺盛,蕭凜想起方才的失控,定了定心神,冷著臉便要立刻離開。 然而一閉眼,眼前全是那烏黑的發,紅潤的唇,好似生了心魔一般,攪的他心煩意亂,煩躁不安。 柔嘉隱約之間只覺得那沉下來的氣息有些溫柔,又泛著些涼意,她忍不住慢慢靠近輕輕抵著他的額:“好熱……” 他在窗邊站了許久,衣服上沾了些山風,又帶著些許的雪意,涼涼的好似一塊玉一般,柔嘉忍不住攀了上去,一點點靠近他懷里。 溫溫熱熱的身體一貼進來,蕭凜抱了個滿懷,微微有些僵硬,一回神,便想將她推下去。 可柔嘉大約是終于找到了一絲涼意,恨不得整個人都貼上去。 “別動?!彼渲樀吐暢獾?。 柔嘉掙了幾下,沒掙開,只好委委屈屈作罷,安安分分地倚在了他的臂彎里。 云鬢微亂,額發微濕,她現下這副模樣也不能叫別人看見,更何況張德勝機靈的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蕭凜沉吟了半晌,還是倒出一粒清熱的藥丸,抵著她的唇親自喂道:“張嘴?!?/br> 柔嘉抿著唇,舌尖稍稍觸碰到一點苦澀,便立馬皺著眉別過頭去。 蕭凜倒也不急,她轉過頭,他便跟著送過去。 一追一躲,怎么逃也逃不開,柔嘉學乖了,緊抿著唇,就是不張口。 蕭凜看著她擰著的眉,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輕輕笑了一聲,隨后一低頭,照著她露出的半個肩頭咬了下去。 又痛又麻,柔嘉忍不住呼了一聲,趁著這個當口,他一手捏著她的下頜一手往上推,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顆藥丸便被送了進去。 柔嘉愣了一會兒,才發覺嗓子眼里有異物,還沒等她吐出來,蕭凜便端著水送到了她唇邊,一口一口地喂下去。 絲絲縷縷的水流送進去,她迫不得已地張口喝水,那藥丸便順利吞了下去,總算安穩了下來。 連喂顆藥都這么麻煩,蕭凜真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么長到這么大的。 他臉上雖是這樣嫌棄著,但手下卻是托著她的肩背,替她調整到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吃完了藥,她發汗發的更快了,整個人忽冷忽熱,一會兒熱的受不了要推開他,一會兒又抱著肩瑟瑟地往他懷里鉆,過了一個多時辰,她的面色才慢慢平靜下來,又恢復到往日的沉靜安寧。 蕭凜正替她擦著汗,看到她脖頸上的吻痕,神情頓時又收斂了下來。 他那會兒情熱上頭,控制不住地留下了一些吻痕,若是等她好了,一眼便能看出他對她做了什么,看到他這個名義上的皇兄,恨她入骨的皇兄是如何失控的。 一陣涼風透進來,吹的燭影搖曳,也吹的他思緒漸漸冷了下來。 蕭凜拿過那綠色瓷瓶,細細地摩挲著。 這藥清淤消腫的功效很好,只需要涂一點點上去,今晚的這個吻便會像一場夢境一般,全然被遮掩掉,她不會發現一星半點。 他亦不會再像生了心魔一般,一邊恨著她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擁她入夢,夜夜不得安眠。 從今往后,她遠嫁和親也好,另許他人也好,總之遠遠地離開他的視線,再不會有任何牽扯。 他終于可以清凈了。 蕭凜沉沉地想著,一點點旋開了瓶口。 微涼的藥膏已然挑到了指尖,當他撩開了那松散的衣襟,正欲落下去的時候,身下的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軟軟綿綿地勾著手纏了上來。 他的脊背瞬間繃緊。 可柔嘉全然不知他此刻已然隱忍到了極致,她只是覺得那籠罩她的手臂又寬厚,又溫暖,她甚至朝著那手腕蹭了一下,表達她的喜歡。 今晚她可以順從地依偎進他懷里,將來是不是也要這樣對她的夫君? 他們是夫妻,會相擁,親吻,夜夜同榻而眠。 只是想到她和高彥昌并肩站在一起,他都控制不住地心火在燒,他真的能容忍看到她嫁做人婦,看到她的唇被別人吻著,她的腰握在別人手里,看到她軟著嗓子一聲一聲叫別人夫君嗎? 他不能。 永嘉拿著劍只是想威脅高彥昌,可他那會兒,是真的起了殺心了…… 他大概真的是著了魔了。 從她不小心闖進太極殿的那一晚開始就著了難以啟齒的心魔了。 他也曾深深地厭惡過,他發誓不要像父皇那樣毀了一世清明,更厭惡她們母女往日的行徑。 他能留著她們姐弟的命已然是恩賜了。 所以他冷著臉看她遮掩,看她慌亂,看她在大殿上被逼的孤立無援,迫不得已用那種祈求的眼神求助他。 然而那時,他的欲望沒有一絲一毫的消減,反倒越燒越旺,越燒越烈。 她無時無刻不再撩撥他,怎么還敢嫁給別人? 既然撲不滅,那便燒的更猛烈吧…… 蕭凜低下頭,指尖抵住那脖子上的紅痕,微微一用力,看到她因為吃痛皺著眉,一俯身重重地咬了下去。 柔嘉忍不住低吟了一聲,可他非但沒有停,反倒吻的更加用力,吻到她流出了眼淚,加深了那個印記—— “真可憐?!?/br> 蕭凜擦去她眼角的淚,動作優雅,像一個已經布好了陷進,只等著獵物撞上來的獵人。 她如果聰明,應該知道來求誰了。 一想到她發現一切后的表情,蕭凜深不見底的眼神便控制不住地愉悅起來。 第19章 驚覺 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先是發冷,然后發熱,好不容易熬了過去,她卻又覺得胸口好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著她快喘不過氣。 恍惚間,她覺得好像有人憐惜地在她眉間落下了一吻。 又輕又軟,像春日里的柳絮一般,癢癢地拂過人面,惹得她慢慢回了神,一睜眼,卻只見煙羅帳子隨著風輕輕地搖擺著,一下一下地撓著她的眼睫。 她抿了抿唇,勉強直起身伸手將那簾子扯了開,滿室的日光不加遮掩的傾瀉而下,晃得她抬手捂住眼,適應了許久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回到了猗蘭殿里了。 殿里異常的溫暖,她打眼一看,便發覺那爐子里燒的竟是紅羅炭,也不知是哪個好心的送了她這么些上好的炭來。 染秋正煎著藥,隔著窗戶隱約看見那簾子掀開了一條縫,忙扔下了蒲扇擦了擦手朝著她跑來。 “公主,您終于醒啦,這都睡了快一天一夜了!”染秋又高興又心疼,拿了軟枕墊在她身后,扶著她慢慢躺下,“先別動,好好歇一歇,太醫說了,您這是著了風寒了,需得將養個兩三日?!?/br> 柔嘉倚靠在床頭,隱約只能記得自己暈倒之前是在皇兄的帳子里罰跪,她就這么突如其來的昏了過去,也不知皇兄是不是以為她在裝病。 一想到這里,柔嘉有些頭痛,西戎人還在虎視眈眈,她又被撞見私會外男,這些事堆在一起怕是又會加深皇兄對她的壞印象吧…… 染秋見她皺著眉,似是有些憂慮的樣子,忍不住勸了一句:“公主您別急,和親的事興許,興許還有轉圜的余地。這不,高校尉那日護送著咱們回宮的時候悄悄給奴婢塞了個鐲子來,說是您一看便知,您要不要瞧瞧?” 柔嘉看著那桌案上擺著的那枚成色極好的玉鐲,一眼便認出來那是高家傳家的玉鐲,她幼時曾經在老夫人手上看見過,印象頗為深刻。 高彥昌竟真的把這么貴重的東西都偷偷交給她了,柔嘉一時間心頭五感交雜,只覺得承受不起,又格外不安。 “高校尉對您一片癡心,又是從小知根知底長大的,人品過得去,能力更是不必提,如果能和高校尉成親還可以逃開和親的命運,您為什么看起來還有些不高興呢?”染秋看著她愁腸百結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柔嘉錯開了視線,微微有些嘆息:“你說的我何嘗又不知曉呢?并不是我不想嫁,我實在是承受不起。高家雖也是勛貴之家,但并不是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勛爵,而是三代奪爵的普通的伯府。到了高彥昌這一代,剛好是第三代。 他是長子嫡孫,品貌又最為出眾,高家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盼望他能建功立業,授勛納爵,為高家延續榮耀。但如果娶了我,以我的名聲和皇兄對我的厭惡,他大好的仕途之路便算是到頭了,高家所有人的希望也毀于一旦,我怎么能為了我一個人的性命毀了那么多人苦心經營幾十年的事業呢……” 柔嘉慢慢地說道,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后只說道:“你去拿副筆墨來,我寫封信讓他不要再執著了?!?/br> 染秋看著她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下去,每一筆都像刀子一樣,割斷了自己的后路,她實在是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公主,您總是為別人著想,可是你又做錯了什么呢?你為什么就要去那吃人不骨頭的地方受罪呢,老天爺為什么這么不公平!” 染秋說到最后終于忍不住趴在她的榻前哭了起來,先帝死了,貴妃死了,連唯一護著他們的太皇太后也薨逝了,他們真的就像砧板上魚rou,任人宰割,毫無反抗之力。 柔嘉亦是不明白,但命運有時候慣會弄人,她輕輕嘆了口氣,看著那煙羅帳子有些出神:“實在是萬不得已,那便也只有去,誰叫我擔了這么個虛名呢。我只是放心不下桓哥兒,他還那么小,他要怎么活下去……” 染秋一想到六皇子只是因為公主生了個病,整個人便也跟著瘦下了一圈的樣子,實在不敢想象等公主真的遠嫁之后他會怎么樣。 “便是要嫁,嫁給那些漢邦的屬國也比那荒蠻之地要好啊,公主,您是不知道,其實在您昏迷的這兩日,西戎的那個阿木勒王子還借著探病的名義幾次三番的想進這猗蘭殿來,奴婢絞盡腦汁才想辦法把他擋了回去?!比厩锬四I,更是恨的不行,這阿木勒王子分明一點都不尊重她們公主,更是不在乎她的名聲如何。 柔嘉一想到那雙幽藍的眼睛和黝黑到發亮的皮膚便控制不住地心悸,冷汗一陣一陣地泛上來,折騰的她全身發涼。 她仰著身往后躺了一會兒,那全身發軟的感覺才慢慢消退。 生病時候又冷又熱,汗意緊緊地裹挾著她的身體,這會兒一回過神,她渾身都覺得不舒服。 “怎么了?難不成是又燒起來了?”染秋關切地問道。 柔嘉瞧見她關切的眼神連忙側過了身,有些難以啟齒。 好端端的,這里怎么會疼,她疑心是月信快到了,但算了算,還差得遠,糊糊涂涂地有些想不清,最后只是含混地繞過去,吩咐道:“你去打些熱水來,我出了一身的汗,想泡一泡?!?/br> “可是您病剛好,太醫吩咐了萬不可再著涼,您要不還是再等一晚,等明天再說?”染秋看著她單薄如紙片一般的身體,眉眼間掩不住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