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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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不過我的,都死了,”她看著沈文禮,“別以為你隨意施舍點惡心的恩情,別人就要感恩戴德,也不看看你曾經都做了什么喪良心的事?!?/br> “我甚至比你要厲害,什么經商之才,什么聰慧精明,都不過是短暫的,如今,沈家在我手里即將發揚光大,即將走上新的巔峰?!?/br> “我才是這一出大戲里的勝利者?!?/br> 柳四娘話鋒一轉,似乎漫不經心道:“那一日,你的好女兒同你說了什么?” 沈文禮的臉又青又白。 這兩年他熬著不肯死,茍活于世,就是為了等這個賤人來見她,好罵一罵她出口氣。 但這賤人仿佛已經不記得家里還有他這個家主,在外面風光無限,卻從不來正房瞧他一眼。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平日里做了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問伺候他的小廝。 然而得到的只有漫不經心的敷衍:“老爺,大娘子很忙的,家里那許多事,都要大娘子cao持,她不來看您,也是為了您好?!?/br> 那十六七歲的小廝,說起大娘子來,語氣里頗有些親密和軟綿。 沈文禮不想死,所以他忍了。 他這一輩子,什么都能忍,早年可以同自己的東家低三下四,后來又能拼命巴結沈老太爺,如今他也可以佯裝腦子糊涂,任由小廝磋磨。 他不想死。 他害怕死亡。 他以為只要等來了柳四娘,說一說前塵往事,嚇唬嚇唬她,她就如同以前的每一次一般回心轉意,跪在他面前哀婉求饒。 但她沒有。 沈文禮心里從來都沒有那么清醒過。 柳四娘和他再也回不去從前,他們也再不是讓人艷羨的恩愛夫妻,現在的他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當家主母,一個是茍延殘喘的病弱老者,他拼不過她。 但他卻很了解她。 沈文禮抬起頭,那張布滿瘢痕的臉上,露出一個惡意的笑。 “原來你是想問她?!?/br> 沈文禮笑容嗜血,帶著詭異的扭曲。 “四娘,你總是放不下她們母女倆,”沈文禮咳嗽一聲,繼續道,“她們不是我的心魔,但,但卻是你的?!?/br> 沈文禮惡意地說:“你好在意她啊?!?/br> “但你剛才表現得不好,我,我不喜歡了,”沈文禮閉上眼睛,他轉過身來,把自己埋在又臟又臭的被褥里,“所以我,不想告訴你?!?/br> “你去問她啊?!鄙蛭亩Y說了最后一句,便不再言語。 他閉著眼睛,回憶起沈憐雪那雙淡漠地看著他的眼睛。 時隔兩年再見,一切都物是人非。 沈憐雪仿佛從里到外換了一個人,她冷漠地看著他,根本不對他的境況有任何的波動。 只要一想起那雙眼睛,沈文禮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但他還沒來得及深想,巴掌便沖他面上而來,他任由那賤婦咒罵,等到她罵累了,才摔摔打打地走了。 等到正房重新恢復安靜,沈文禮才緩緩睜開眼。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好像哭泣一般的笑容。 “柳四娘,你也會有報應的,我很肯定?!?/br> ———— 甜水巷的清晨,往往是從早食鋪席的叫賣聲開始的。 家家戶戶都點起燈來,穿衣煮水,凈面潔牙,平凡中卻有一種溫馨。 那是每一個生活在這座繁華都市里的百姓們,共同擁有的清晨。 需要外出上工的人們成群結隊從家中走出,他們臉上帶著對心一日的憧憬,嘴里說著今日的打算。 偶爾也有人,相互小聲詢問著。 “你今日想吃什么?” “我今日想吃灌湯包,”那人想了想,又說,“吃灌肺也不錯,昨日領了賞銀?!?/br> 他們說著笑著,開始了新的一日。 然而每當這個時候,沈憐雪一家都已在巷口擺攤,倒是聽不到巷子里如何熱鬧。 今日的鋪席略有些不同。 沈憐雪同衛月嬌提前商量好,然后又托了幫閑的陳六郎給跑腿,最終給她們定做了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架棚。 架棚底座是帶輪子的,可以折疊移動,頭頂是丈寬的油布,一直遮蓋在兩個攤位上面,往左右兩側垂落,自然形成了一個屋棚。 這個架棚精巧又別致,要一貫錢才得做,但沈憐雪卻毫不猶豫,直接選了最好的這一種。 因為它好取放,每日收工后跟衛月嬌家的鋪席家什放在一起便可。 不過也因如此,沈憐雪同衛月嬌談了,每日的租金多加十文。 這十文可頂了大用處。 今日的她們剛一支起架棚,立即就覺出暖和來。 四面而來的風被油布格擋開來,無法竄入棚子中,吹得人后背發冷。 只不過架棚的前后都是空的,后面依舊無法徹底擋風。 但這也已經非常好了。 李麗顏今日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她趁著休息的空檔,對沈憐雪道:“生意比往日好些了?!?/br> 因為食客也可以在架棚里略站一會兒,沒有往日站在寒風里那般寒冷,所以生意自然更好一些,偶爾還有食客捧著煎餅站在棚子里吃,同沈憐雪他們閑話。 李麗顏對廚藝沒什么天分,她只會吃,不會做,往常都是說些家長里短的小事,認真聽人家說最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記在心里去,等得了空便去瞧瞧看看。 她從來不會虧待自己。 而同沈憐雪交談的食客就更認真一些,他們都是多年的老饕,好不容易抓到一位手藝好又肯鉆研的廚娘,自然不肯放棄。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討論攤子可以賣什么,做什么,那認真勁兒比沈憐雪這個老板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板,你們早起就只做煎餅嗎?”有的食客問。 沈憐雪臉上帶著笑,認真聽著食客的問題。 她現在已經可以面帶微笑,熟練跟食客們攀談,她的這種轉變,就連老食客們都覺得欣慰。 也正是因此,老食客會再來采買的幾率更高了些,也漸漸開始跟沈憐雪說話。 原本只有小團團一個人咋咋呼呼的攤位,后來加了李麗顏,再到現在,又多了沈憐雪。 熱鬧中氤氳著煙火氣,讓人覺得幸福。 沈憐雪問那食客:“阿姐覺得做什么好?” 早晨兩個爐灶做煎餅,速度是快了一倍,但依舊要等。 等待是最漫長的。 尤其是在餓了一宿,早起又期待一口吃食的時候,四周熱熱鬧鬧的早食攤子,各種各樣的香味彌漫開來,讓人肚子里更餓了。 有時候這種饑餓當真忍不了。 若是長時間等待,這一部分不是很堅持的食客就會改投別家,讓沈憐雪他們流失掉生意。 不過并不算太多就是了。 那個三十幾許的婦人聽了沈憐雪的問話,笑著說:“你們可以弄些糕餅炊餅之類的,買了就能拿走吃,不用讓俺們等,多好呀?!?/br> 沈憐雪聽了就笑:“多謝阿姐,我記下了,待過幾日便仔細斟酌一下?!?/br> 沈憐雪是個非常虛心且謙虛的人。 她性子溫文,彬彬有禮,聽著別人說話的時候,神情特別專注,仿佛在聽什么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 無論哪個食客同她說話,她從來都不敷衍。 這種態度,也令食客們頗為欣賞。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等候的漫長時光也沒那么難熬,一直到午時收工,沈憐雪才發現推車上的酥餅都賣完了。 她每日出攤都會在兩個推車上各準備兩百五十個左右的酥餅和一百根油果兒,每日大約都能剩下五十張酥餅,所售大約三百左右。 一開始李麗顏那邊做得速度略慢一些,每日都是兩百左右,待到這幾日,她越發熟練起來,所售數額自然便提高一大截。 待到娘幾個回了家,坐在家里算賬,李麗顏才驚訝道:“今日賣了六百三十張?!?/br> 這比昨天還多了八十張,有了不小的進步。 沈憐雪笑著點點頭,把銅子放到笸籮里封好,藏進箱籠里,然后才下樓去廚房,準備吃午時。 今日吃鱔絲面。 把新鮮的鱔魚洗凈切絲,加蔥姜調味,放醬油與大醬爆炒,出鍋時撒上胡椒,用淀粉熬成鹵子,放在碟中備用。 然后就開始煮面。 面是現買的,比之馎饦或水引要更長更細,長長一把仿佛打了頭的麥穗,很是漂亮。 如今賺得多,沈憐雪就再也不如過去那般過日子,光是鱔魚就買了三斤,炒出來一大碗鱔絲。 娘四個圍坐在廚房里,靠著正咕嘟著紅燒rou和素鹵的小爐灶,溫暖又幸福。 李麗顏舀了一勺鱔絲鹵,把它澆在面條上,然后又夾了一筷子青菜,便在大瓷碗里攪拌起來。 鮮嫩的裹著一層醬色芡汁的鱔絲彈嫩爽滑,裹著潔白的面條,慢慢鋪滿了一整碗。 李麗顏拌勻之后,吃了一大口。 她還沒來得及感嘆,就聽對面的小丫頭長嘆一聲:“唔,好好吃哦,比汴京所有的鱔絲面都好吃?!?/br> 李麗顏沒忍住笑出聲。 沈如意的碗是沈憐雪特地給她買的,是個桃木做的木碗,碗沿打磨得光滑而細膩,碗的外側刻了個可愛的小兔子,特別好看。 這個碗比瓷碗輕得多,沈如意的小手也拿得了,她特別稀罕,每日吃飯的時候都要反復摸那個小兔子刻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