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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在心里設想過的無數次山崩海嘯,抱頭痛苦,十幾年后再相見,前塵往事都太遙遠了,隔山隔水,只有一句:來坐。 夜晚的病房,另外兩個阿婆都睡了,他們沒敢發出很大聲音。 林稚晚扯過一個椅子,坐下,雙手搭在腿上,有些拘謹,有些嚴肅。 借著一點月色,外婆很仔細地打量她。 纖細的彎眉,大眼睛,臉很小,趙潤詞這個年紀,也長得這般靈動好看。 可趙潤詞身上有種不屈不折的野勁兒,林稚晚很安靜,靜得像一片陰云。 他們母女并不像。 趙姝妹想,怎么能像呢。 小孩子的年紀,親眼目睹母親的死亡,巨大的痛苦可以令一朵還未長成的花迅速衰老。 她又看看站在林稚晚身旁的男人。 高,身材挺括,器宇不凡,在逼仄的病房中,眼里都是她的外孫女。 她沙啞張口:“這位是?” 池宴恭敬應著:“外婆您好,我叫池宴,是晚晚的丈夫?!?/br> 外婆沉默了下,喃喃道:“都結婚了啊?!?/br> 她們已經錯過彼此生命里的太多。 林稚晚強撐著自己笑一下:“我們還沒辦婚禮,到時候外婆一定要來?!?/br> 還能等到那個時候么? 趙姝妹想了想,失笑說:“我們出去走走吧?!?/br> 林稚晚緊張:“外面很冷?!?/br> 趙姝妹:“我現在精神很好?!?/br> 清醒時,趙姝妹還是那個倔強的老太太。 連人拗不過她,池宴問護士站要了一個輪椅過來。 夜深露重,外面風寒。醫院很小,院區車子停得并不規范。 三個人在小花園里停下,這個時間,萬籟俱寂,沒有任何悲痛欲絕的哭聲。 外婆看著眼前樹葉繁茂的椿樹,感慨道:“院子里的樹還在,也該這么高了?!?/br> 林稚晚也抬眼看看:“臨江氣候不如閩州多雨水,長得并不好?!?/br> “你小時總愛對著那棵樹許愿,”外婆問:“后來呢?” “后來不會了?!?/br> 她長大了,mama也不在了。 幾句話,物是人非,感慨萬千。 夜風吹得人冷,池宴將外套脫下,罩在林稚晚身上,類似于一個懷抱。 外婆看在眼里,笑笑:“面相學沒有錯,都說晚晚耳垂大,是個有福之人?!?/br> 林稚晚睫毛急促顫抖了下。 小時候,她白白胖胖,大家都說她面相有福氣,像年畫娃娃,后來,母親因為她的失誤離開,眾人又換個說法,叫她克星。 小時候的被討厭是可以記一輩子的。 她搖了搖頭,下意識反駁:“不是的,我……” 很差。 外婆臉上露出一種近乎平和的笑容,她跟林稚晚和解,和自己和解:“外婆要跟你認個錯?!?/br> 七十幾歲的年紀,趙淑妹想起女兒,還是抑制不住地哽咽了下:“在危機情況下,mama都會選擇保護女兒的,這是天性,是本能?!?/br> 趙潤詞生前的最后階段,很慘,很慘。 鋒利的刀子在肚子上來會幾百次,內臟都碎得像灘泥。 “如果我在,”想到在停尸間掀開白布看到女兒慘狀那一幕,趙淑妹眼淚瑟瑟涌出眼眶,干枯地手指捏著羊毛毯,語氣顫抖:“我也會替她挨那幾百刀?!?/br> 沒有mama不心疼女兒。 她愛趙潤詞,就像趙潤詞愛林稚晚,要捧出自己最好的心甘情愿奉獻,哪怕是生命。 年紀至此,很多是看開看淡,不再無謂的糾結。 趙淑妹抬手抹了把眼淚,臉上掛著一點兒笑:“前兩年常常做夢,會夢到你mama,她一直問我,你過的好不好,我不敢答?!?/br> “怎么會好,我們都被困在過去,誰也出不來,可是你得好好的,我才好去見她?!?/br> 林稚晚聽出了行將就木的意思,悲慟打斷她:“婆婆……你別?!?/br> 趙淑妹笑了一下:“我太驕縱你mama了,她總跟我生氣,要是知道我沒照顧好你,肯定不想見我?!?/br> “mama不會的,”林稚晚蹲下,靠在外婆的膝蓋上,她瘦的只剩骨頭,隔著羊毛毯子,都能感受到歲月病痛在她身上侵蝕過的痕跡,“mama知道我一個人在世界上太可憐,會叫婆婆多陪陪我?!?/br> 外婆摸了摸她的發頂。 有寵愛在。 像林稚晚小時候靠在她腿上看書,看《小馬過河》看《匹諾曹》,她聽著收音機里的佛經,摸摸她的頭,晃過去一下午。 可這次不會了,也許再也沒有一個下午。 外婆抬手,指了指池宴:“瓜晚妹,你還有丈夫?!?/br> 林稚晚還要講什么,外婆又說:“想吃高橋街李嬢嬢蟶熘了?!?/br> 她久病,什么也吃不下。 池宴立馬說:“我去買?!?/br> 外婆攔他:“外地人找不到的?!?/br> 直覺告林稚晚,婆婆是要支開自己,她說:“我們明天吃?!?/br> “明天我又瘋瘋傻傻,吃不到咯?!?/br> 外婆年輕時是一個很好強要面子的人,如今被病痛折磨吃喝拉撒都要人料理,連最基本的尊嚴也沒有。 林稚晚動搖了,她從外婆膝上仰頭,看外婆面色紅潤,月光透過樹枝落在他的臉上,神色分外寧靜和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