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7)
衛含真笑道:無妨。只要不成仇敵便夠了。她對上了甘如英擔憂的視線,又道,如英,你仍舊留在妖庭。 鳳之儀聽了這話心中驀地一松,然而甘如英則是緊張起來,面上的擔憂之色更顯濃郁。若扶桑國青帝真的如鳳之儀說得那般厲害,恐怕是個棘手的敵人。身為師尊的弟子,就算是能力微弱,她也想與師尊并肩作戰。 衛含真傳音道:妖庭和涿鹿之野諸事未了,你需留在妖庭,阻止他們焚毀道經。至于扶桑那邊,有太一宗相助,便算是對付不了他們,也能夠從容撤走。甘如英這才舒了一口氣,眸光湛然地望著衛含真,重重地嗯了一聲。 雖然有意對付扶桑,但衛含真并不是馬上出手,而是在鳳山停留了一段時間,消化近來大戰的所得。她并不怕撞見同輩,而是想著真魔的事情。冥海的真魔都是由一個意志催生的,那個意志本能地尋求著對自己有利的一切。在斬殺了吞元之后,還不知道冥海之中會產生怎么樣的變化。那股意志是否會催生出以自己或妖庭為執念的大魔頭呢?思忖了片刻,衛含真往太一宗送去了一道飛書。不過之后便沒有其他的動靜了,直到她和素微回到微山之后,方得到太一宗的來信。 微山一如往昔,要說有什么不同,便是道場外間多了不少聚居在此的女修,不僅僅是扶桑國的,還有其他地域的修士。一問才知道,有些是云鳶、云婳二人收下的弟子,有的則是水盈接回來的可憐女修。道場主人不在,她們也不好擅作主張,故而征得造化童子的同意,在山外開辟了一個小道場。衛含真自然不會阻止她們,反而將過去搜羅所得的道書、丹藥以及諸多寶材一并賜下。 直至回到道宮之中。 素微才問道:太一宗那邊如何了?可是發生什么了? 衛含真嘆了一口氣道:冥海有異變,接下來太一宗的修士都會前往那邊。那真魔背后的魔主意志很難用常理猜度的,它是大道之反,是大道之外的化物。吞元魔王一旦消失,那道意志感知到了,便會催生新的魔念誕生。 素微擰眉道:殺死那位的措施是錯的了? 衛含真搖頭道:真魔必須要鎮滅的,這是早晚的事情。太一宗那邊有手段,接下來我等全心應對扶桑即可。信上其實還有一些話,她沒有說出口,不想讓弟子擔憂。那便是太一宗的道人并不贊同她此刻針對扶桑的行為,在他們看來,再等待一段時間祖師便能夠重新歸來了,接下去不管做什么都會方便很多??尚l含真并不打算在等,因為她推演出來的結果告訴她時機已至。若是青帝當真成就了,那祖師歸來又有什么用處? 素微點了點頭,又道:我們主動攻上扶桑,還是等待他們到來呢?她們針對扶桑,而扶桑諸修自然也將她們當作眼中釘。風逍遙和雷門侯在涿鹿之野的戰斗中身歿,然而王庭之中還有其他金仙在。 太一現在被牽制住,光是我們對上扶桑諸仙過于莽撞了。衛含真沉思片刻后,又道,接下去你在道場之中清修,以求達到新的境界,而我則是要推動造化神盤進入道寶層次。 當日在那秘境中取來的寶材,都用于祭煉護身的道器,并沒有多少余材推動造化神盤。而現在與過去不同了,在與妖庭合力攻下了涿鹿之野后,寶庫中的寶材乃至于仙器她都分走了不少。那些仙器都已經生出自我靈識,一味維護舊主,不肯降服,將之精血抹除重新祭煉了,可能威能會下降不少,與其如此,不如將它們全部當作祭煉造化神盤的寶材! 如今的微山以造化神盤壓陣,重重幻境,使得外來者不能夠真正進入道場,可若是那邊的金仙傾盡全力或者借用法器,還是有可能找到道場的,不管是出于自身安危還是庇護門下,這件事情都得提上日程! 扶桑王庭。 在衛含真離開妖庭之后,白岐陽、雨花空二人便有所覺。扶桑國的金仙自然不止是他們,然而如今尚未在王庭中,而且帝君閉關,他們未必愿意聽從自己的調令,種種的原因使得白岐陽二人按下了為風逍遙復仇的念頭,而是只著人盯著微山的動靜。 整座微山籠罩在陣法中,氣機如浪潮翻涌,可沒有一絲一毫瀉出去,瞧上去極為平靜。造化神盤乃是當初祖師所留,上方還殘余著祖師的偉力,再者此物是她在成就洞天之后才拿到手的,并不像蟬金鎖那般從一開始便氣機相纏,故而祭煉起來花費的時間、精力乃至于寶材都勝于過去。一絲絲的靈力緊緊糾纏著造化神盤,衛含真絲毫不敢放松,如此持續了近百年。某一日,一聲霹靂震響,造化神盤上星辰轉動,氣霧之中,河山具現。一陣陣清鳴近乎道音,外泄的力量包裹著整個微山。衛含真到底是不曾修煉到圓滿之境,故而在道寶氣息外逸的時候,并不能將之盡數收束住,只能夠將其困于微山境界,這就導致了微山中的修士俱是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造化童子自道器中鉆了出來,對上了蟬金真人好奇的視線,他一臉赧然。 衛含真暗嘆了一口氣,詢問道:那外散的氣機能夠收攏么? 造化童子搖了搖頭,怕衛含真擔心,又道:就算無法破除幻境,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的,等到氣機自行消散于天地間,便可以出來了。 蟬金真人脆聲問道:那要多久呢? 造化童子撓了撓頭,訕訕一笑道:也就千萬載吧。 衛含真:就當幻境磨煉微山道場諸人心性了吧。 素微清修的道宮之中,一條長河環繞在外,雷氣奔騰,而在上方懸浮著一柄令人心悸的劍器,并非無塵劍在此,而是心中的一點劍意顯化。 衛含真并不擔心那群被云鳶、云婳帶回來的人,她雙手負在身后,凝視著素微道宮的方向。身上承負越多,心中所執越深,便越是容易沉淪幻境。她不知道素微所歷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去開解。 清氣浮動的道宮忽而變幻成了霧氣籠罩的竹林,素微便知自己已經落入了幻境中。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敵襲,不然好好的微山怎么可能會出現幻境?她睜開了雙眸,劍意化作了一點亮芒懸浮在身側,警惕地望著四野,直至一道熟悉的身影緩慢地走來,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素微一側身,拱手道:弟子見過師尊。 腳下的枝葉發出了窸窣的脆響,素微偏著頭,她困惑地望著神情平靜、一言不發的衛含真,又道:師尊,怎么會有幻境?扶桑王庭那邊動手了么?等到這句話說出口,她又意識到有些不對,如果所見是幻,那眼前之人到底是假是真?她望著朝自己走來的身影,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衛含真道:是造化神盤傾瀉而出的力量不曾收束住,畢竟到了道寶層次,以金仙的修為難以駕馭。 素微訝異地一挑眉,眼中掠過了一抹了然,繼而又浮現了一抹困惑。那整個微山都籠罩在幻境中?我等又要如何走出呢? 衛含真道:等那殘余的氣機消散了便是。只是外泄的力量,并非造化神盤主動施為,沒有殺機。 直到此時,素微都未從幻境中以及跟前這真假難辨的師尊身上感受殺機。她點了點頭,竹葉在風中發出了森然如龍吟般的響聲,一時間想詢問的話又梗在了喉頭。在寧靜的時刻,她并不想去思考鴻蒙的事情,她愿意為了正道付出,可私心底仍舊想要屬于自己的時間,仍舊有自己的渴求。 在涿鹿之野中多行殺戮,身上可有承負新的罪業? 你應道誓之后,自身禁錮應當解開了不少吧?便連天道都不可阻了。 衛含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素微回過神來,她一抬眸便對上那含笑的面容,心念一動,舌尖卷著的沒有忽然間變成了有。 衛含真凝視著素微,語調中情緒莫名:是么? 心跳如擂鼓,素微的面色微微發紅,她避開了衛含真的視線,聲音輕如柳中絮。 是。 衛含真輕笑了一聲,她凝視著素微,道:好,那你過來。頓了頓,她又道,是要神交,是么? 素微沒想到衛含真說的如此直白,猝不及防地抬眸凝視著眼前的人,那如昆山雪般的純凈面容上,不知何時添上了一抹朱紅,似是火一般放肆的顏色。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回放,她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連帶著身體都有幾分綿軟。她沒有動彈,可唇角含笑的師尊已經向著她走過來了。 你之罪惡始于我,那么余下的一切,我替你承受。衛含真的聲音帶上了幾分蠱惑,素微的神思迷亂,在那發涼的指尖觸碰到自己的肌膚時,整個人顫栗了起來。叮的一聲響,素微的神思被驚回了幾分,她的視線朝著聲音發出之處望去,只見一枚銅錢安靜地躺在了地上。她先前以紅繩系著配在了身上,不知何時紅繩斷裂了,銅錢落了下來。 衛含真同樣循著她的眸光望去,笑道:那不是人世間的俗物么? 素微聞言神情頓時一凜,她伸手一招將銅錢握在了手中,眸中的旖旎一消,反倒凝著冰寒刺骨的霜雪。一道高亢的劍鳴聲響起,劍光圍繞著她來回旋動,她警惕地望著衛含真道:你不是我師尊!師尊記憶皆消,不記得這枚銅錢很正常,但她萬不會如此說話。 她險些陷入了幻境中。 只是這幻境真如衛含真所言,是造化神盤氣息外泄帶來的? 素微心一橫,劍光往前斬去,原本笑吟吟立在了原處之人果然如煙云消散。竹林在眼前消失不見,她又回到了自己的道宮之中,耳畔是北冥玄水起伏發出的嘩嘩浪潮聲。 她抬眸望向不遠處,氣霧浮動,一片朦朧的星芒之中,衛含真灑然而立。 素微尚未從幻境中徹底脫離出來,她不能夠篤定自己真正從其中掙扎出來。 她凝視著衛含真許久,手中緊緊攥著那枚來自九州俗世的銅錢。 那頭的衛含真其實在道宮之前已經停留了許久了,她一眼便看出素微眼中的警惕和防備。大概猜到了她所歷的幻境與自己有關,輕嘆了一口氣,她一拂袖,緩慢地走到了素微的跟前,垂眸望著她道:幻境之中,你見到了什么? 素微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了一道暗芒,她沒有應答。 衛含真又道:與我有關? 素微眉頭蹙得更緊,她抬頭對上衛含真的視線:師尊既然猜到了,何必再問呢? 衛含真正色道:你心中有結,我當為你開解。沉淪幻境便是有所執,有造化神盤在手,不懼對方會有如此手段,可不管怎么說,這個短處還是應當抹去的。 素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她朝著衛含真眨了眨眼,一道劍光驟然發動。 若仍舊在幻境中,所見為虛,自然化作煙云消散。 衛含真在靠近的時候便有了防備,手指一點,一道雷光頓時將那道劍氣打落。 你現在當信是我了?衛含真沒好氣地開口道。 素微這才順勢一跪,垂眸道:弟子知錯。她之心早為色相所迷,非如此不能夠斷定虛實。 衛含真將素微扶起,那股情緒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她對上了素微含著幾分困窘的視線,漫不經心道:你既不能見真我,如何敢說愛我? 素微沒想到衛含真會如此說,她一張嘴,想要解釋什么,卻發現不管說什么樣的話都是無力的辯駁。是啊,她竟然不能分辨假真。這個念頭一浮現,她的情緒低落了下去,整個人瞧著失魂落魄的。 衛含真并非真的想要打擊素微,造化神盤成為道器之后,就算是瀉出的一抹尋常氣息,玄仙都難以抵御。在不知不覺中,自身的意識也會被改換的,以素微心中所執,能這么快從幻境中出來已經是非常好了。趁著此時,她又追問道:你在幻境中見著什么了?偏生這等時刻的素微是最難抑制自己情緒的,她驀地抬頭道:師尊真的這般好奇么?就算知道與您有關,也要問下去么? 衛含真想了想,正打算說一聲罷了,便見素微陡然間貼近。 那股距離感仿佛在這一剎那消失不見。 她的動作一點都不輕,因那股子急促,搭在了肩頭的長發滑落,道冠上墜下的一根紅絲帶也隨之晃動不已。 我見師尊邀我雙修。 第124章 每一次被逼急了之后,平日里的冷靜從容都會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熔巖一般火熱的心。 衛含真認真地回視著素微,直到她先承受不住轉移了視線,她當然不會覺得素微說的是誆她的假話,以她心中所執,幻境中見如此場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她這么快便能夠識破幻境了?她以為至少會在幻境中沉淪片刻。 衛含真問道:你也想嗎? 素微抿了抿唇,她往前踏了一步,真到了衛含真回應,讓她如愿的時刻,又是不自在地退縮。是不是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師尊才會讓一切都由著自己?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又不甘示弱地抬起頭望著衛含真,她坦言道:我想。她將一顆赤誠的心擺在了師尊的跟前。 衛含真嘆了一口氣道:你應當知曉,我不會拒絕你的。她一抬手,似是要撫摸素微的面頰,可落下的剎那又是一偏,最后緩緩地落在了素微的肩頭。指尖擦過了柔順的發絲,她道,這樣能夠解開你的心結么? 素微輕聲道:師尊事事皆由我,我得到了很多,卻又奢想更多。 衛含真定定地望著她,良久后才應道:你可以想。 她一拂袖,道宮的門訇然關起。 兩個人也轉換了位置,由外殿到了內室之中。 熏爐中的煙輕輕裊裊,朦朧中泛著淡淡的紫氣。 衛含真注視著素微道:雙修能夠增長你的修為,不失為一種修煉之法。 素微: 先前為鎮滅業力神魂交融,與雙修還是略有區別的。不過兩者都與識海有關,非至親至愛不得為之。在修仙界中多得是雙修道侶結契,從而增強自身的事情。衛含真從未想過這么做,可現在素微提出來了,她思忖一陣,覺得并沒有什么不可為的。 素微坐在了衛含真的對面,她的面色泛紅,心中已然萌生了退意。手指捏著衣擺,她時不時抬眸望著滿臉凝肅的衛含真,心中盡是忐忑不安。 衛含真橫了素微一眼,出聲道:靜心。 素微聞言忙閉上了眼睛。 而另一頭,才成就道器的造化童子也不曾閑著,他嘗試控制自身的偉力,并且盡可能將逸散在微山之中的造化幻給收回。云鳶、云婳二人并沒有被困住多久,其門下的弟子一個個也是通透的,在數載之中陸續脫困。直至某日,道宮之中傳出了一道清亮的劍鳴之聲。雖不能直接邁入金仙境,但是在玄仙這一層次,也逐漸地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