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彌兵島觀風院,是長觀宗弟子所居住之處。一眾同門見禮與衛含真見禮之后,又紛紛離去,只余下蓬玄峰四位真傳弟子尚在此處。衛含真坐在上首,淡然平靜的眸光從素微一直掃到了坐于末位的甘如英的身上,片刻后又拐向了前方,凝視著一臉乖巧的玉言。 刑章院自從重定刑罰之后,的確有以功數削減刑罰的條例,只要不是萬惡不赦的弟子,都可選擇這一條路。像是玉言便是選擇忍下了困龍鎖帶來的束縛和痛苦,也跟著前往彌兵島鎮守。不知道為了回避什么,她選擇跟在了游裴的身后,而非是跟著清聲、甘如英二人。許是因為在廝殺之中磨練自身,她的進境極快,已經邁入了筑基三重境,一旦功行打磨圓滿,便可成功邁入金丹境。 收回視線之后,衛含真詢問她們的功行并一一解答了她們的疑惑,擺了擺手遣退了三位弟子,只留下素微一人。 玉言在邁出院子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她抿著唇,壓下了眉眼間的失落。 清聲眸光一轉,唇角已經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小師妹是在擔心大師姐么? 玉言垂眸,沒有吭聲,縮在袖中的手不由握成了拳。 甘如英仿佛不曾察覺到這股怪異的氛圍,嘆了一口氣悵然道:那真魔之域幾時能夠進去? 那凝脂的氛圍被她的愁悵給驟然打破,玉言轉身望了一眼甘如英,神情不明。良久后才道:快了。實際上到了此時她也難以接受這個年紀比她還要大的小師妹,她想要找衛含真理論,可想到了那雙冷浸浸的眸子以及堅定不留情的語調又打了個寒顫。她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師尊變了,不會再偏寵她了,如今得到師尊另眼相待的只有大師姐。是因為大師姐的修為高么?若是自己趕上大師姐呢?她相信自己不缺天賦,缺的只是時間。 留下了一句我回去練功了,玉言轉身就走。清聲望著她的背影,眉頭微微蹙起。腦海中不經意回蕩起大師姐當初的話來,玉言師妹的確變得奇怪,跟以前也有很大的不同。興許是因為師尊對她態度的改變?玉言以為師尊不寵她,可實際上待遇比尋常人好上太多了,要是她的弟子對她做那些事情犯下了罪孽,逐出師門都是輕的。 二師姐?甘如英望著失神的清聲,開口喊了一聲。 清聲回神,她定定地望著甘如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師妹你天賦異稟,快些成長起來啊。 甘如英聞言一凜,凝重道:是!她想到了今日那危險的處境,若是她有大師姐那樣的本事,就不會給二師姐拖后腿,害得她差點殞命了。 三個弟子各懷心思,衛含真也管不著她們。將素微留下一是詢問罪種之事,二則是領著她前去拜見北真王,打探靈胎的消息。 北真王宮,坐落在彌兵島的中央。無數條燦爛的霞光飛舞在左右,照徹了蒼穹。 北真王坐在了主位,而她的右手側妖皇明空一臉慵懶,抬手支撐著下頤,目不轉睛地望著下方的衛含真師徒二人。在看到妖皇的時候,衛含真其實還有些詫異,聽了沐靈心說的秘事之后,這兩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相處得融洽??墒聦嵡∏∨c她想象得相反,此時的妖皇臉上看不出對北真王后這一身份的厭惡。 在聽明白衛含真的來意之后,北真王一笑道:那天外玄石生出的靈胎,孤這兒的確有一份,衛真人既然需要,那便送給真人了。 北真王大氣,衛含真卻不能白白要了北真王之物,只不過北真王已經是洞天期的大修士,彌兵島又有萬載傳承,她有的東西北真王未必會需要。思忖了片刻,她出聲詢問道:那虛空通道之處可需要我長觀宗幫忙? 北真王望了衛含真一眼,并沒有因為她只是個元嬰真人而小看幾分。她勾唇一笑道:衛真人可是知道這虛空通道是誰撕開的? 衛含真聞言平靜道:鴻蒙天域,我九州的上境修士。 北真王神情微變,她深深地望了衛含真一眼,開口道:正是如此。衛真人可知鴻蒙天境的狀況? 衛含真道:只知曉些許,知道上方有五帝的存在,但是這真魔話音一止,衛含真擰了擰眉,眼中藏著困惑。 衛真人是有什么奇遇吧?北真王一笑道。九州修士飛升之后便與下界斷了聯系,九州的宗門不太可能有相關的消息。她之所以知曉,那是因為彌兵島玉家一脈世代鎮守虛空通道,有特殊的傳承在。 衛含真一笑,坦然應道:是。 北真王道:鴻蒙天域五方帝君乃是人族的治主,在此之外,還有妖與魔。我玉家與真魔打交道,對其他的其實也不甚清楚,只對真魔有些兒了解。九州的真魔實則是上境魔頭的先行者,替他們在九州開道。上境與下界有別,那鴻蒙天域的真魔沒辦法直接降身,他們需要立下定世之基,再借筑世之梁橫渡。我等若不想九州成為魔域,只能將他們擊退。 北真王的話音倏然一頓,她搖頭嘆息道,我等尚未察覺時,定世之基,也就是那四魔神柱已經立下,剩余那筑世之梁,可不能再落到那些人的手中了。 衛含真聞言心中一凜,低喃道:玄天道正,玉骨天成。筑世之梁,禍世魔兵。那十六字讖言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壓下了心中的那股不詳和驚顫,她又問道,四柱魔神分別在何處?是誰人立下?在太古魔門被鎮壓后,按理說九州不會再有真魔了,沒有真魔,那魔神柱如何設? 北真王沉默了一陣,沒有回答。妖皇則是一聲嗤笑道:源頭大概率在魔息之海,雖然魔宗修士不是真魔,但是功法多少有點牽連。而且魔宗那里一直有一根鎮海魔柱,定壓魔息之海的濁氣,誰知道有沒有點關聯。北真王輕嘆了一口氣,顯然也是認同妖皇之言,要不然這次彌兵島的事情,也不會將魔宗排除在外。 不知道魔宗是不是整個卷入其中,但是辰極真人那邊是脫不開的。衛含真思忖片刻,便將百鬼怨林一事說出,心中暗暗做下決定,不管如何日后都要往魔息之海走上一趟了。 衛含真將話題轉了回去,擰眉道:虛空通道無法關閉了么? 北真王道:那虛空通道一直是我彌兵島封印之地鎮壓,可眼下封印之力逐漸減弱,難以與上境的力量做對抗。她扯起了一抹難堪的笑容,又繼續道,也不瞞真人了,封印之地以我彌兵島真器九色神石為依托,可現在神石之力急速衰減,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到時候通道打開,會再現萬載之前魔亂之象。 衛含真道:沒有東西可替代九色神石? 北真王望了衛含真一眼,淡笑道:有。玉霄的真器補天圖,長觀宗的真器九州鼎,皆可替代。只是真器為一門之重,幾無可能長久外借。像須彌圣境的菩提寶相,那也是因為她與天佛尊私交甚篤,而且真靈菩提真人愿意出手助上一助,讓他一直留下彌兵島,也是不可能的。北真王深知真器的重要,要不是衛含真詢問,她根本不打算開口。 衛含真神情一凜,她自然是知曉這兩件真器,尤其是長觀宗的九州鼎,能夠定壓九州大陸,只要此鼎能夠護佑長觀宗,外人根本打不入山門。劇情中長觀宗落到那等境地,顯然九州鼎并不在宗門中。玉霄那邊與魔宗的關系詭譎莫測,八成是不會拿出補天圖的,只能夠從長觀宗著手。思忖了片刻,衛含真正色道:此事我會與師兄以及諸掌門商量。 北真王點了點頭,倒也沒想過真能借到長觀宗的九州鼎。她挑了挑眉,盈盈一笑道:衛真人的弟子要渡元嬰雷劫?不妨在我彌兵島上。我島中有祭煉避劫法器的天爐。 衛含真瞬間便明白了北真王的用意,雷法克邪,尤其是那劫雷。若是素微在真魔之域渡劫,能夠掃除那片地域大半的魔物。只是相應的,因魔物的侵擾,渡劫時的危機也勝過在宗門的靈機充沛之地。不管如何,接了那靈胎,便欠下一個人情。衛含真不等素微開口,便替她做下了決定。 素微跟在了衛含真身側一言未發,直到離開了北真王宮,素微才出聲詢問道:師尊可是有什么疑慮?頓了頓,又道,在那真魔之域中渡元嬰雷劫,弟子并無不可。成就元嬰所需靈機龐大,借著「混沌天章」,也能化用幾分魔氣。 靈氣之事你不必憂心。衛含真望了素微一眼,緩聲道,你只需要守好心關,不讓邪魔有機可乘。她原本也尋找著邁入化元的契機,故而身上還攜帶著一件玄器一頁天書。此物平日里會吞食大量的丹玉,當了需要的時候則是將靈氣反哺。如果能夠找到一處寶地,這一頁天書對她而言,也沒有什么大用途,不如用在素微的身上。 素微怔了片刻,應道:是。 衛含真嘆了一口氣,她看得出弟子對自己的擔心,可是那筑世之梁的事情,哪能夠輕易地說清楚?總之盡快提升自己功行就是了。 數日之后,洛驚鴻送來了天爐的禁制牌符,傳達了北真王的話語:若是煉器外物有缺,自可往庫中支取。衛含真已經承了北真王的情,剩余的材料自然不能再麻煩北真王。 東西已經不缺,你便安心在那處煉器。衛含真叮囑道,這避劫法器有關道基,不得不慎重對待。其實這避劫法器她可代為祭煉,但終究不如素微自己經手來得契合。 素微從衛含真的寶庫中取得都是上好的材料,在此刻衛含真的殷殷關切之下,她的面上更是露出了幾分的羞赧,抿了抿唇道:弟子定然不會辜負師尊。 衛含真微微一笑道: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 彌兵島上的天爐在一處高峰上,火光飛濺,炎氣滾動。此地并非天生地成,而是大能以莫大的法力引地火真氣于此,算不上頂尖的天地寶爐,但是祭煉元嬰劫所用的法器則是足矣。此地禁制重重,又有彌兵島長老坐鎮,不會出什么差錯。故而,衛含真沒看多久,便轉身回到了觀風院中。 真魔之域,在彌兵島長老掃蕩一圈后,已經無元嬰魔物的存在,不過以防萬一,弟子出行仍舊需要元嬰長老相隨。長觀宗弟子為求歷練,在真魔之域能夠進入的時刻,便起身前往,而長老為了護佑弟子自然會相隨。這么一來,偌大的觀風院所剩之人寥寥無幾。 眾人都去真魔之域,衛含真也不好閑著,正準備動身,忽地聽見一處偏院傳來了笛聲。她眉頭一挑,主意改了主意,循著笛聲走去。 長觀宗弟子之中,喜愛音律的也只有清聲,故而她的法器也是一支玉笛,名曰不孤。 醉客倚欄吹玉笛,美人弄鏡插香梅。①清聲放下了玉笛,望著云池月輕笑了一聲。她原本也打算與甘如英一道前往真魔之域的,恰好云池月上門拜訪,她便留在了觀風院中。玉音門弟子走得是別具一格的音修一道,其弟子以音化氣,演變萬千,與她的功法莫名相契合。云池月是清宮長老座下的大弟子,琴銘海棠說,不過她本人倒是沒有海棠的秾麗和妖嬈,海棠君這個雅稱在她的身上有些名不副實了。 云池月斜了清聲一眼,幻化的梅花輕輕一點便化作了紅色的流光散去,她慢條斯理地起身,好奇道:為何素微道友身上寶物眾多? 清聲笑道:大師姐有能力得到那些寶器,有什么奇怪的。 云池月奇道:難道不是衛道友偏心嗎? 清聲回道:自然不是。大師姐身上的法寶都是她自身廝殺歷練得來的,或者是用功數從門中換取。大師姐對法寶十分執著,怕是沒人及得上她。 云池月想了一會兒,覺得十分有理。要是先前有素微在,就算是面對著元嬰期的魔物,她也覺得穩妥了??蓳Q上蓬玄峰這位二弟子嘛相差太多了。云池月沒有說話,只是她的念頭都明晃晃寫在那張臉上,清聲哪里看不明白?她本想要爭辯一二,可仔細一想,又覺得泄氣,好半晌才爭辯道:于音律上,大師姐不如我!而且她比我早入門中,修道時間都不一樣。 云池月眨了眨眼,又問道:難不成給你時間你就能追上素微道友了? 當然不行!可能兩位師妹有這個資質吧!她瞪著云池月,面上有些許的羞惱。往日里都是她促狹地調侃他人,現在卻被云池月逼得說不出話來。她如今也是邁入了金丹二重境,算是精進十分大了,但是她心中知曉,是占了功法《太昊還生經》的便宜??此婆c大師姐只差一重境,可其實橫亙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清聲惱聲道:我趕上你便成了。 云池月眨眼,搖頭晃腦道:此言差矣。我玉音門積淀不如長觀宗,功法的威能同樣比不得你們這些大宗弟子。你要是比我差,那我們可以換一換,由我來做衛道友的弟子了。 清聲輕呵了一聲道:你前不久還喚我師尊「衛師姐」呢! 云池月展顏一笑,慢悠悠道:難道你想讓我喊你一聲「清聲師侄」么?云池月面上的開心不加掩飾,俗話說師債徒償,在衛道友和素微道友身上吃得虧,在清聲身上討回來了。對比那兩尊冷面煞神,清聲還真是可愛。 一道笑語傳出,院中的云池月與清聲俱是一凜。 云道友若是要改換門庭,我自然也不介意,就是怕薛真人隔日便殺到我長觀宗討人了。 云池月哪里不知那番話被衛含真聽去了,當著人家的面,占人家弟子的便宜,這事情怪是讓人羞赧的。只不過那一聲衛師姐,也是她含真道君自己認下的。 清聲可沒有云池月的從容,近段時間的經歷讓她對衛含真多了幾分敬重和畏懼,忙不迭一斂衣襟,恭謹行了一禮。 衛含真其實也不在乎那些禮數,她盯著清聲,暗忖道,自己的確是厚此薄彼了,素微那兒也有自己賜下的好物,二弟子這邊才真是什么都沒有。想了想,她自袖中取出了一截碧木,淡聲道:此是「生息木」,助你修行。 這生息木算不得珍寶,對于木屬功法的修士有增益作用,不過用上數回之后,功效越來越弱。眼下她身上也沒有其他東西,只能改日再賜下法器。 清聲一怔,回過神之后,接下了生息木,抿唇一笑道:多謝師尊。 衛含真點了點頭,又道:功行不可懈怠。眸光轉到了一副看好戲神情的云池月身上,衛含真故作嚴肅道,白狗道友,你也是。 云池月: 因那元嬰魔物之事,眾修心生警惕。就算有元嬰真人護法,也不會走到那內圍魔物聚集之地。而衛含真則與他們不一樣,身上玄器不少,又有神霄雷法,根本不用忌憚。等素微在這里成就元嬰,都不需要她們再殺魔物了,此時不動手,那何時再去歷練?將清聲和云池月往真魔之域驅趕,衛含真一派從容地跟隨。直到兩人真正力竭,才將她們帶回踏云飛舟之中。如此持續了小半個月,直到那天爐處傳來一道玉裂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