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大堂，看到堆在門口滿滿當當的箱子，秦月愣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容鶯笑著拉住了。

    “嬸嬸，我聽說你這邊小孩子也多，便多備了一些衣料之類?！比蔸L笑著說道，“也怕是一早上耽誤了嬸嬸這邊做生意，便等著你們一開門就過來了，快些收下來吧！”

    秦月看了一眼那些箱籠，眉頭皺了皺，心中是想拒絕的：“還是你留著吧！這些我們也用不上?！?/br>
    “嬸嬸放心，我沒送那些綾羅綢緞，都是尋常百姓能用得上的?！比蔸L堅持地說道，“嬸嬸，當初你送我那么多東西，我送這么點點來回報，嬸嬸還是不要拒絕了吧？”頓了頓，她似乎又想到什么，便又道，“是我想送給嬸嬸的，和叔叔沒關系?！彼坪跏桥虑卦略倬芙^，她拉著秦月的袖子撒嬌地搖了幾下，期待地看向了她。

    秦月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那我就收下吧！”

    容鶯聽著這話便笑起來，她示意跟著她過來的人幫忙把這些箱籠往樓上抬，免得放在大堂耽誤了做生意。

    “嬸嬸等會與我出去轉一轉么，或者我陪著嬸嬸今天就在這里說說話?！比蔸L看著秦月又問道。

    秦月看了一眼容鶯，有些話卻不是那么好開口，于是看向了在柜臺里面站著的蘆苗。

    蘆苗在旁邊聽著這些，倒是著意把容鶯看了兩眼，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但平常秦蘆記的確也沒什么事情需要盯著，她們兩人通常也是一人一天輪換著休息，于是蘆苗便笑了笑，道：“反正今天沒什么事，外面天氣也好，出去走走也不錯??！”

    這話一出，容鶯也期待地看向了秦月。

    秦月思索了一會兒，便笑了笑，道：“那我上去換身衣服，你在這邊等等?！?/br>
    于是容鶯笑著應下來，乖巧地在門口找了個位置坐了。

    蘆苗叫了三蜜過來在柜臺里面支應著，自己跟著秦月上了樓。

    秦月一邊換衣服，一邊余光掃到了蘆苗進到屋子里面來，她道：“怎么不幫我扯個理由給拒了？”

    蘆苗在旁邊幫著她把衣服后面給打理整齊了，笑道：“我看那姑娘有心事，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人家那么早過來找你，你就聽她說說？”

    秦月對著鏡子把頭上的釵花重新戴了，然后看向了蘆苗，道：“原本是不想和這些事情有什么糾結瓜葛的，原本都是過去的事情?！?/br>
    “過去的事情現在能理清，也是一件好事?！碧J苗認真地說道，“否則將來總會再想，還耿耿于懷?！?/br>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

    有許多事情如若心中有結，或許就會變成將來午夜夢回時候的意難平。

    收拾停當之后，秦月下樓便和容鶯一起上了馬車。

    容鶯笑道：“我聽說洛州有個永安寺，嬸嬸今天陪我逛一逛吧？”

    秦月倒是沒想到容鶯想去這里，只笑道：“怎么忽然想去寺廟，以前在京中時候你不愛去這些地方?！?/br>
    容鶯道：“以前是以前，還沒長大呢！”

    從這話中，秦月倒是聽出了幾分唏噓，她轉頭看向了容鶯，便見容鶯也正看著她。

    “怎么了？”秦月看著她神色，不由得這樣問道。

    容鶯依戀地在秦月的肩膀上靠了一下，道：“知道嬸嬸還在，便覺得許多事情不是難過了?！鳖D了頓，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時候許多事情想不明白，也無人可訴說，便只好求神拜佛……然后就這么長大了?！?/br>
    秦月摸了摸容鶯的頭發，道：“不要去想過去了，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了，我都已經不計較，你還有什么好糾結的？”

    “我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可在我心里還沒過去?！比蔸L說道，“很多事情經不起反復想。我與叔叔吵過許多次，在他帶兵去北狄之前，我都堅定地認為他是一個自私自利的薄情的人?？墒恰麑ξ业拇_很好。無論我那時候說了多么難聽的話，他后來還是讓二叔把我接回家，我就一直在想……我做錯了嗎？我一邊覺得我沒有錯，一邊又覺得我錯了?！彼f到這里的時候笑了一聲，“想太多了就會覺得很迷惘，我那時候總在想，如果嬸嬸你還在就好了?！?/br>
    容鶯的話說得有些顛三倒四，但秦月還是聽明白了。

    “所以你是為了你叔叔救了公主而不是我，與你叔叔吵架了?！鼻卦碌皖^看她。

    容鶯笑了笑，道：“是啊，我罵了叔叔好多難聽的話，那時候叔叔好生氣，但我看得出來他不是因為愧疚，只是因為心虛，我說破了他的心里話?！鳖D了頓，她抬眼看向了秦月，“那時候我覺得我都是對的，但后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我便也不知道究竟如何衡量對錯了?！?/br>
    秦月不知道京中還發生過什么，于是便也看向了容鶯：“所以發生了什么？”

    “那時候我以為叔叔會因為權勢和公主在一起?！比蔸L說，“但也沒有，叔叔就帶兵去了北狄兩年，這兩年長公主一直在京中攝政，有好幾次想對叔叔下手，但是被謝大人他們給攔了下來。這次叔叔帶著北狄的降表回到京城，公主也遲遲壓著不給爵位。我便在想……權勢對于叔叔來說，究竟算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鼻卦聯u了搖頭，她對探究容昭的內心毫無興趣。

    “可我覺得這其中有矛盾，我看不懂?！比蔸L說，“我只是糾結于……一個被我認為是薄情寡義只專注權勢的人，為什么會忽然變了一個樣子，是我看錯了嗎？”

    “或者人都是會變的?！鼻卦滦α诵?，“或者有經歷，或者有感悟，然后便會有所改變?！?/br>
    “也許是吧！”容鶯大概是只想傾訴，沒有想要辯駁的念頭，她平平常常地繼續說了下去，“叔叔從北狄回來之后就好像變了個人，我不管說什么，他也都不會生氣了。有時我就會覺得我是不是太過分？我在拿兩年前的事情無理取鬧嗎？他越退讓越容忍，就會越讓我覺得我自己好像做錯了。就好像是……我是一個外人，我在給不相干的人爭吵伸冤一樣?！?/br>
    聽著這話，秦月笑了一聲，道：“因為你善良，所以會在這些事情上有心結?！?/br>
    “因為我覺得嬸嬸是對我最好的人?！比蔸L看向了秦月，“沒有人比嬸嬸對我更好了，我想做一個知恩圖報的人?！?/br>
    秦月也不知說什么才好，只沉沉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過來會讓嬸嬸覺得不高興，但我太任性了，所以還是來了洛州?！比蔸L說道，“任性地只想要一個自己的心安，所以我想看到嬸嬸還是和以前一樣，那樣我才會覺得我當初的憤慨有那么一點點意義?！彼ь^看她，“所以我算是個小壞蛋嗎？”

    “不算?！鼻卦旅嗣蔸L的頭發，“既然見過了，以后就不用再多想了，好好過將來的日子吧！”

    “要是將來我的夫君對我不好，我就不和他繼續過下去了?！比蔸L又說道，“我不想把將來托付給一個男人，我想象不出來將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會不會有一個人為我來伸張正義?！?/br>
    “你的叔叔會?！鼻卦抡f道。

    “可我不想靠他們?！比蔸L自嘲地笑了笑，“我自私又好面子，不想把自己狼狽的樣子給他們看，他們到時候一定會嘲笑我……我不想這樣?！?/br>
    秦月不知再說什么好，她撩開窗簾看向了外面，已經快到永安寺了。

    已經到了牡丹花綻放的季節，寺中游人如織。

    秦月與容鶯下了馬車，便跟著游人一起朝著花圃的方向走去。

    “那時候我從京中出來，在永安寺住了小半年?！鼻卦滦χ鴮θ蔸L說道，“后來才去開了食肆?！?/br>
    “我以后要是有機會，也開幾個鋪子?！比蔸L說，“或者多置些田宅，等嬸嬸老了，可以和我住在一起?！?/br>
    “別說孩子話?！鼻卦滦χ鴵u了搖頭，“鶯兒，你有你自己的人生道路要走，沒必要總是看著我，也沒有必要總記掛著從前?！?/br>
    容鶯腳步頓了頓，忽然掉了一大滴眼淚下來，然后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帶你去看花，那邊花圃里面僧人養出過雙色牡丹和三色牡丹，比京中的還要好看?！鼻卦轮划斪鰶]看到她掉眼淚的樣子，拉著她的手便朝著花圃的另一邊走去。

    在永安寺賞花又用了一些齋飯，到了下午時候，容鶯便與秦月一起離開永安寺往城中來。

    到了秦蘆記外面時候，容鶯讓馬車停下來，遞給了秦月一個匣子，然后指了指秦蘆記后面那宅子，向秦月道：“那宅子已經收拾好了，契書都在里面，嬸嬸想自己住或者租賃出去都可以的?！?/br>
    秦月愣了愣，往后看了看那宅子，一下子便猜到了是誰的主意，她并沒有接那匣子：“不必了，還給你叔叔吧！”

    容鶯倒是也沒堅持，便收了回來，又道：“嬸嬸，我明天一早就從洛州走了，不必送我，等我有空了再來洛州看你?！?/br>
    第62章 喜歡的人   那我可以見見你喜歡的人嗎？……

    容鶯是第二天一大早離開的。

    秦月早早醒了，便聽見后面那宅子里面有車馬進出的聲音。

    她起身打開窗戶去看，便見著是長長的車馬和護衛同行，順著洛州并不算寬敞的道路朝著城門口走去了。

    目送了最后一個人消失在街角，天光大亮，她索性便回身穿戴整齊了，下樓去幫著一起準備早飯的米面餡料之類。

    日子總是要慢慢過下去的，她不可能再去想從前那些了。

    她勸導容鶯的話，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

    一場場春雨之后，天氣便徹底暖和起來。

    進了四月換了單衣，就多添幾分夏天的朦朧熱意。

    一大早上起來，秦月便聽見樓下豆花幾個在吵吵鬧鬧地打水剁rou餡，她伸頭看了一眼，見三蜜舉著刀子在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便立刻提著嗓子叫他把刀先放回去。

    三蜜被她這一嗓子嚇了一跳，抬頭看了一眼，急忙縮著脖子回去重新剁rou餡了。

    蘆苗聽著聲音從前面到后面去看了一眼，在這幾個人頭上挨個敲了一下，沒好氣道：“不許吵架，大早上的，再吵不許吃早飯了！”

    這話一出，這群大小伙子們都安靜下來，乖乖做事不再拉拉扯扯。

    天亮得早了，食客們來得也早。

    秦月到樓下來幫著把第一籠包子和第一鍋炊餅都抬到大堂里面去的時候，就正好有食客進來。

    .

    “兩個包子一杯豆漿?！笔晨褪祜卣伊藗€地方坐下，“要醬rou的?！?/br>
    秦月應了一聲，便親自把包子和豆漿送過去了。

    食客抬頭看了一眼見是秦月，便笑了起來，道：“秦娘子今天親自給我送了包子，等會張公子過來看到了要用嫉妒的眼神看我了?！?/br>
    秦月笑了笑，倒是不以為意了，只道：“這會兒張公子來了，要是想要包子，我也給送?！?/br>
    食客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道：“那這么早張公子應該不會來，看來我沒法讓張公子羨慕嫉妒了！”

    “話多，吃包子還占不住嘴？”蘆苗從正門拎著一籃子青菜進來，正好就聽到了這句話，于是伸手拿了張炊餅過來放到了那食客面前，“多吃少說話，炊餅我送你的?！?/br>
    食客看了一眼蘆苗，便一點也不猶豫地把炊餅給接下了，道：“早知道蘆娘子會送炊餅，那我應該多說幾句話?！?/br>
    蘆苗把菜籃子給了秦月，然后自己回到門口去把那些掉落的菜葉子撿了一下，又與那食客閑聊了起來：“說起來好久沒見到那徐淮信了哦？”

    食客用明知故問的眼神看了一下蘆苗，然后喝了一大口豆漿：“不都說是秦娘子的愛慕者親自上去伸張正義了嗎？怎么你還問我？”

    “首先聲明我們可沒有！”蘆苗把這些掉落的菜葉子丟到簍子里面，然后拿著抹布擦了擦手，“要是真的是我們知道的，干嘛還問你呢，是不是？”

    食客笑了一聲，道：“反正就是鬧到了張大人那里，又鬧去了刺史大人那里，徐淮信的弟弟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就想著讓他們兄長面子丟盡然后好從他手里摳錢呢！”

    “真是件大喜事呢！”蘆苗眉笑顏開，“這些事情都不好打聽，生怕打聽得不好又刺激到徐家了?！?/br>
    食客笑道：“我不信沒人明里暗里把這些事情說給你們聽?！?/br>
    “平常張公子往這里一坐，誰敢說這些？都怕張公子一回頭就說給他爹知道了?！碧J苗說道，“也就趁著這會兒沒人，問問你?！?/br>
    食客吃完了兩個包子，又把豆漿喝完了，然后拿了張油紙把炊餅包起來揣在了兜里，笑道：“這也算是惡人有惡報，不管誰動手，總之是件好事。謝謝蘆娘子的炊餅，我先走啦！”

    蘆苗笑著沖著這食客揮了揮手，然后回到了柜臺后面和秦月一起站了：“看，徐家是真的出事，我們那會兒還在猜不會報官呢，沒想到真的報官了。省了我們多少事情，都不用去想那些陰謀陽謀！”

    “算是件好事?！鼻卦乱贿呍谟涃~，一邊說道，“對了?！彼ь^看向了蘆苗，“醬料之類的今天可以裝到壇子里面去了，你和小庾哥不是商量好了要把隔壁的鋪子盤下來，可以抓緊時間把醬料弄好搬過去了?！?/br>
    蘆苗聽著這話倒是有些興致缺缺，道：“小庾昨天還在琢磨著做點別的，也不是很想賣醬料的樣子，等他想好吧！”

    “你們商量好了就行?！鼻卦乱矝]催促。

    .

    庾易是三月底的時候到洛州來的。

    過來之后休息了兩天，先是去洛州的州府衙門去找了個活，然后便是與蘆苗商量起了還是把隔壁鋪子盤下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