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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意在線閱讀 - 明月意 第39節

明月意 第39節

    但凡還有一點希望,哪怕渺茫,哪怕能算是虛無縹緲,人都會想活著,向生是人的本能。

    所以那時候秦月到底有多絕望?

    他不敢深想。

    而那時候他事后種種惺惺作態的言行,在這時候回想起來,便也讓他感覺到了無地自容。

    自省。

    也就只有在這樣生死之際,只有自己瀕臨死亡的時刻,這些遲來的悔恨才會讓人心痛。

    他在營帳中這樣躺了快十日才被救過來。

    醒來時候他身邊的長史司馬都勸他暫時就在后方坐鎮,不要再上前線了,只是他卻還是堅持地帶著兵馬在最前方沖鋒陷陣。

    自趙素娥那件事情出了之后,這是他僅有的挽回的時機,只有徹底地解決了北狄,他才有可能獲得新生。

    也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卸下身上種種沉重,也才有機會重新來過。

    與北狄的這一戰漫長到讓他恍惚覺得有一輩子那么久,終于把北狄的都城拿下,終于接過了北狄的降表,他便終于能夠回到晉國。

    回到晉國時候恰好又是大雪時節。

    紛紛揚揚的雪,便讓他重新想起來兩年前的時光。

    那時候他回到容府的時候,有秦月在家中等待,但這次回來,府中安靜得幾乎寂寥。

    林氏病了許久,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是容鶯在家照顧著。

    容昀在他離開的這兩年中考了功名,已經授官,正準備著要去洛州上任,雖然只是品級和俸祿都并不高的刺史,但這顯然能看得出來容昀在官場中的順暢,這種監察地方的刺史并非是人人都能輕易做得了的。

    容昭為容昀高興,心中也松了口氣,容昀有了著落,剩下便是容鶯的婚事,與……找到秦月。

    他原本還在想著等朝中圣上大婚親政之后便辭官掛印去找秦月,卻沒想到會提前得知了秦月的下落。

    收拾了車馬,他給丞相謝慶留了手書說明了自己支持圣上大婚親政的態度,然后便帶著下人往洛州去了。

    .

    春寒料峭,雨水蒙蒙。

    烏云壓得低,還有雷聲悶滾。

    .

    秦月冷眼看著面前的徐淮信,道:“賠車賠錢,再有徐公子臉上這傷,醫藥錢也我們出,徐公子還有什么別的要求?”

    徐淮信也看著秦月,忽然笑了笑,道:“秦娘子這么爽快,那我也不繞彎子了。這事情自然是可大可小,往大了說,你們便是洛州一霸,半點歉意也沒有,開口便是要用錢來了事,這等作風,實在難以容忍;可往小了說,也不過是秦娘子家的小孩子不仔細,對不對?小孩兒做事總有不周全的地方,否則怎么是小孩子,對不對?”

    蘆苗在一旁聽著這話,冷笑道:“徐公子這話說得,便是要往大了鬧我們也不怕你,這作風怎么了?難道要噓寒問暖只嘴上說說?若是這樣,那我現在就說了,徐公子好可憐哦,車被撞了也可憐,真的太可憐了,怎么會有這么倒霉的人?”

    徐淮信也不生氣,他甚至都沒有搭理蘆苗,還是只看著秦月,道:“秦娘子很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

    “若徐公子一定要去告官,那便去告吧!”秦月漠然看著他,“便與官府衙門說,小孩子的車撞了你的車,官府說怎么賠,我便怎么賠?!?/br>
    徐淮信倒是沒想到秦月這么強硬,一時間倒是有些惱羞成怒了,道:“既然秦娘子要這樣,那便也只好成全了秦娘子,到時候若是落得一個牢獄之災,可別怪我今日沒有給過機會?!?/br>
    “我倒是沒聽說有人因為趕車撞了人就要去坐大牢,洛州的大牢是你們徐家開的嗎?”蘆苗譏笑道,“仗勢欺人的是你徐淮信,可不是我們這些弱女子。若你一定要顛倒黑白,到時候便在衙門去辯個清楚明白!”

    徐淮信冷笑道:“既然這樣敬酒不吃吃罰酒,便衙門見了?!?/br>
    說完,他便示意身后的家丁去衙門報案。

    .

    衙門的人冒雨而來。

    過來的人是洛州府衙中的令官。

    這令官顯然與徐淮信是相熟之人,見到他之后便先笑著相互問好,寒暄幾句之后也不聽秦月和蘆苗等人說話,便直接讓人進來把食肆中的人都趕出去,然后拿了封條要把食肆給封起來。

    “如此霸道,不可輕饒?!边@令官說著話的時候眼睛是朝上看的,目空一切,聲調也比旁人更高了八分,“多虧有徐公子在,才能替我們發現了洛州城中還有這樣跋扈之人!若不嚴辦,便是讓我們洛州城都要蒙羞!百姓夜不安寢!”

    蘆苗聽著這話,整個人都暴躁起來,她想沖上去分辨,卻被秦月給攔了下來。

    秦月走到蘆苗前面,不讓她沖動地上前去爭吵,只向那令官道:“既然如此,便讓你們知州大人來判個是非公斷吧,你這令官顯然不是能做主的人?!鳖D了頓,她見那令官瞪過來,又添了一句道,“若你執意要給你們知州大人做主……那顯然在洛州城中,你這小小令官才是跋扈之人,是叫小小百姓夜不安寢的毒瘤!”

    “如此胡言亂語!可見平日里被你等刁難的不少!”那令官氣得眉頭都立起來,“即刻去見知州大人!可不能叫你們再危害一方!”

    而一旁徐淮信卻又溫言開口,道:“秦娘子若是現在愿意和解,我也愿意既往不咎?!?/br>
    令官變了一副面孔,諂媚笑起來,道:“徐公子這樣通情達理之人,是我等楷模?!?/br>
    “都說了要去見知州大人,怎么,你們反而打了退堂鼓不敢了?”秦月冷笑了一聲,“不過只是在路上車馬摩擦這種小事,反而說我跋扈,到底是誰跋扈仗勢欺人?就算今日你們打了退堂鼓走了,我也要去知州衙門擊鼓鳴冤,就告你這令官和徐家勾結,行不義之事,欺壓百姓!”

    兩廂對峙,互不相讓。

    那令官把秦月看了又看,最后冷笑道:“你這小娘子,好歹也不知,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蘆苗終于忍耐不住,從秦月身后跳了出來,道:“我倒是問問,怎么有你們這樣的賤人?你們不就是看著我們是女人,所以欺負人?非要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名聲,以為能掩蓋住你們的賤人本質嗎?”

    伴隨著這句話,天上閃電滋啦劃過,再接著便是雷聲隆隆。

    .

    知州衙門中,知州張淼正在書房中與新來上任的刺史容昀品茶。

    說起來張淼到任也不過就比容昀早了大半年,兩人算起來都是新到洛州的。

    兩人先敘了故舊關系,便得知了原本容家和張家多年前也是相交友人,只是當年容家出事時候張家還在交州,等知道容家那些事情時候都已經過了大半年,再想著要進京來幫忙,容昭都已經去了軍中。

    兩人說了往事,正要說說洛州情形,便聽見外面一陣吵鬧,再接著便是別駕親自過來了。

    “外頭怎么了?”張淼問道。

    別駕看了一眼容昀,似乎有些為難,沒有開口。

    “刺史大人也不是外人,你說便是了?!睆堩嫡f道,“有什么好為難的?”

    “本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原本就是街面上有兩輛馬車撞了,兩家人怎么都談不攏,便一直吵鬧到了我們衙門里面來?!眲e駕說道。

    “這種小事?”張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種事情有什么為難的嗎?”

    別駕又看了一眼容昀,最后支支吾吾道:“被告的那家,就是小公子特別心儀的那家……秦姑娘?!?/br>
    一旁的容昀倒是明白過來,于是笑起來,道:“秉公處理便好,這種小事情實在沒必要太……誰撞了對方,便叫誰賠?!?/br>
    張淼面色有些不愉,但還是道:“正如容大人所說,秉公處理便行了?!?/br>
    容昀看著那別駕還是那么為難的樣子,便又笑道:“張大人索性去看一眼,免得小公子事后又鬧起來,鬧得家宅不寧呢!”

    張淼重重地從鼻子里面出了口氣,站了起來,又向容昭道:“我那不孝子和你年紀也差不了幾歲,可真的是比不上你半分,最近喜歡上的是一個行商的女人,你說說,這門不當戶不對的,他在想什么?”

    容昀寬和地笑了笑,道:“這婚姻之事也是說不準的,年少慕艾,再過幾年便也好了?!?/br>
    “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吧!”張淼搖了搖頭,便邀請容昀一起往前面去,“倒是也讓你看看咱們洛州府衙里面的情形,不是我吹牛,我們洛州府衙里面的人,各個都是精明好手,百里挑一的!”

    于是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書房往前面的大堂走去。

    進到大堂中,容昀往堂下掃了一眼,腳步頓住了——他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秦月?

    第54章 徐淮信   憑什么不是他呢?

    容昀盯著秦月看了許久,起初他還并不太敢認,畢竟眼前這女人看起來神態氣質與之前府中常見的嫂嫂已經太不一樣,但他只掃了一眼桌上擺著的訴狀上的秦氏,便確定了堂下就是秦月本人。

    兩年沒見,秦月與他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太大變化,但身上氣質卻變了太多——變得鮮活且熱烈,于是便是判若兩人。

    如若說從前在容府中常見的秦月是沉悶且柔弱仿佛一折就要斷掉的花枝,那么現在她便仿佛是怒放又生動的牡丹,過往不曾見過的張揚明艷,在此時此刻的她身上淋漓盡致地散發出來。

    也大約是他的目光停留在秦月身上太久,她似乎心有所感,便抬頭看向了他。

    目光相觸,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錯愕和一閃而過的驚慌。

    他能輕易理解為何她會有那么一絲驚慌,于是他收回了目光去看擺在面前的訴狀,然后又看向了在堂下慷慨激昂的男人。

    一旁張淼的臉鐵青的,這事情簡直太過于明顯,徐淮信再如何把秦月兩人往惡霸方向推,也掩蓋不了這件事情本質就只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馬車之間的沖撞,是徐淮信仗勢欺人未遂,所以才鬧到了衙門來。

    就為這種小事,就在刺史到來的時候鬧出來,簡直是讓他之前所說的關于洛州種種好處都仿佛是在撒謊一樣。

    他憋著火讓徐淮信閉了嘴,又看向了一旁的秦月和蘆苗,聲音稍微和緩了一些——倒不是為別的,這事情孰是孰非簡直太明顯了,他知道蘆苗和秦月這兩個女人的底細,不過都是外鄉來的,一開始是在永安寺做活,后來才慢慢做起了食肆,要說她們有什么惡霸行徑,他是不信的。否則他那傻兒子在人家店里蹲了那么久,要是真的心思活絡的早就貼上來了,還能一而再把他傻兒子往外趕?

    張淼道:“秦氏與蘆氏對徐淮信所說,可都認同?”

    秦月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剛才認出容昀,都沒怎么注意去聽徐淮信究竟在說什么。

    蘆苗倒是很快就開了口,道:“徐淮信所說,我們統統都不認!街上車馬有摩擦是常見的事情,之前沒有來府衙之前我們便與徐淮信商量了,賠車賠馬賠錢都是可以的,除此之外也不知還有什么可賠償的,是徐淮信得理不饒人,拿著這件事情做文章!至于惡霸一說,更是不可能!請張大人明鑒!”

    徐淮信想要說什么,他抬頭看向了上頭的張淼,卻掃到了在張淼后方的陌生面孔,電光火石之際,他忽然想起來前幾日還聽說洛州來了新的刺史的消息,徐家在洛州也算是有權有勢的人家了,對于這些官場上的事情還是了解得十分透徹,他心思一轉,便想到若是刺史到來,恐怕會不明其中事理,或者更想要立威,這件事情雖然小,但送到新刺史手中,不也是正好?

    如此想著,徐淮信便又道:“如此伶牙俐齒詭辯,之前便說了,如若不是你們把道路當做了自家私人,怎么會那樣橫沖直撞?如若不是惡霸,怎么會撞了人還要對我動手?事后再輕飄飄說什么賠償,這是誠心的,還是只想用銀錢來堵嘴呢!”

    “我們趕車的三個小孩就在這里,張大人不信就問問他們!”蘆苗半點不讓,“分明是你們把我們家小孩抓起來,他們害怕才會動手!”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張淼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頓時堂下安靜下來。

    “那就說說當時到底是什么情形?!睆堩悼聪蛄硕够ǘ姑绾腿?,“另外當時路上可還有證人?有沒有帶來?”

    “有證人,已經帶來了?!币慌缘膭e駕急忙接了話,都在外面。

    張淼于是道:“都傳進來?!?/br>
    堂中烏泱泱站了一大堆人,他們分別說了當時兩輛馬車相撞時候的情形,雖然每個人看到的不太一樣,但倒是能把當時情形還原得七七八八。

    的確就是豆花駕著車沒注意到前面迎面而來的徐淮信所以兩輛馬車撞到了一起,但在馬車相撞之后卻是徐家的家丁先動手要把豆花三人抓起來,于是才有了這三人對著徐淮信動手,之后三蜜先從現場跑掉到食肆去報信。

    這樣證詞,張淼都沒感覺太意外——他來洛州并不太久,但卻也知道徐家在洛州是有一些勢力的,大概是仗勢欺人的時候多了,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鬧起來。從前沒人鬧到公堂上,多半是因為迫于徐家的yin威,所以都是私下解決。這次鬧到了這里,應當還是秦月和蘆苗這兩個人沒答應徐淮信提出的要求,于是才拉拉扯扯地到了這里。

    張淼正想說什么,卻聽見身后容昀笑了一聲,他轉頭看向了容昀,面上神色和藹了許多,道:“容大人有什么高見?”

    “高見不敢當,只是一點淺見而已?!比蓐罍芈曅Φ?,“這位徐——郎君,看起來太咄咄逼人了一些,這件事情原本各自退讓一步便能和解,卻鬧到這樣地步,很難不讓人去想,這底下是不是還藏著別的什么事情?!?/br>
    張淼聽著這話,眼睛微微一瞇,轉而看向了徐淮信。

    蘆苗在一旁倒是飛快地接了話,道:“大人明鑒!這人之前想逼我家秦妹這樣清清白白的良家婦女去他們家做妾,三番五次糾纏不休,趕也趕不走!”

    這話一出,堂下一片安靜,之前侃侃而談的徐淮信支吾了一會兒,最后卻是蠻狠道:“是我逼迫還是你們勾引,你們心里明白!”

    秦月看了一眼徐淮信,卻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容昀。也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此刻她有些心虛,她并不怕在外人面前說起這些爛糟事情,只是容昀在這里,卻叫她感覺到些微有些難堪。

    “勾引你?你以為你長得好看?”蘆苗在旁邊先像個炮仗一樣炸了,“你配得上?是你像個癩皮狗一樣粘著還咬人!你看你現在不就是找著機會就咬上來了!”

    這話粗鄙,徐淮信聽著也要跳起來,但上面的張淼輕咳了一聲,便叫他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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