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意 第32節
枇杷小心翼翼地在臥榻前站定了,她是沒想到容昭會因為那么一句話而暈倒過去,直到現在心中都還有些惶恐。 “夫人那時候還說了別的什么嗎?”容昭問。 “沒有……”枇杷搖了搖頭。 “她是不是很難過?!比菡涯抗馔断蛄瞬贿h處的窗戶,此刻窗戶半掩著,他能看到院子里面蕭瑟樹木,在寒風中飄零,“她有沒有說過關于我的話?!?/br> 枇杷還是搖了搖頭:“也沒有?!?/br> “那天……她等了多久?”容昭又問。 “從下午到晚上?!辫凌嘶卮?。 容昭眼前忽然浮現了一幅畫面,畫面中便是秦月在正院等他。 等待一個人會有多久,等待一個不會來的人,心中會是怎樣的失落呢? 他無法回答,也無法去想象。 容昭慢慢坐起來,他向枇杷道:“夫人是不是還做過一個扇屏,我想看看?!?/br> 枇杷道:“夫人把扇屏送給大姑娘了?!?/br> “夫人與大姑娘的關系這么好?!比菡褵o意識地抓住了身旁的欄桿,“容鶯經常會與夫人一起,是嗎?” “是,大姑娘平常沒事的時候就會來找夫人說話?!辫凌嘶卮鸬?,頓了頓,她看著容昭神色,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平常也就只有大姑娘會來找夫人玩笑說話?!?/br> 容昭想起來在鶴城時候容鶯的義憤填膺。 他慢慢地站起來,卻只感覺胸口一陣翻涌,再一低頭,是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第44章 行路 我養著你就行了! 人總要面對自己的內心的時候。 或許自欺欺人能在一時之間讓自己勉強安穩,可天長日久,總會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對。 容昭在想秦月,也在想他自己的從前。 他對秦月是真的半點感情也沒有嗎? 他這樣自問。 或許是有,卻并不算深。 他愛她溫柔順從,也為她花容月貌而傾心,或者他還對她有著居高臨下的挾恩圖報,他篤定她是不會離開他的,無論他做了什么,她都不會離開他。 他也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看到秦月從城墻上跳下的時候,所驚懼的是她的反抗。 這些事實他并非不懂不明白不理解,也正如容昀所說那樣,他太明白了,這些他根本不能承認也不能說。 他幾乎本能地要表現出茫然無措,他必須悲傷必須痛苦,他有足夠的理由去做這些事情,他甚至可以抹著眼淚表示自古忠義兩難全。 他明白自己應當做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只是……在親近之人眼中,他們也很明白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騙得了旁人,可以在不知內情的人面前惺惺作態,卻不得不在自己親近之人面前露出狼狽和難堪。 容昀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如坐針氈。 他想起來當年他們兄弟兩個為了容家奔波時候,容昀也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把事情本質看出來,他在邊疆為了戰事苦熬的時候,京中便是容昀在上下打點,他太懂人心,也太懂他在想什么了。 他忽然在想,秦月在家中的這幾年種種,容昀是否也是看在眼中,是不是也曾經旁敲側擊地提醒過自己? 其實是有過的。 容昀提醒過他很多次,后宅的事情沒有必要全部給林氏,既然有了當家主母,就應當讓主母來當家。 那時候他是如何回答? 他只說,伯母管家是已經做熟了的,也不怕壓不住人,秦月年輕,不管家反而省心。 或者是礙于身份忌諱,容昀的提醒是點到為止,因為沒有哪個弟弟總是對兄長的事情指手畫腳,容昀明白這一點,故而只是幫忙打理外務,后來許多事情就說得少了。 容昀曾經笑著說過,若將來他成家了就要分出去單過,他不想兩家妯娌在一起有什么爭執,到時候就在容府后面置個宅子,兩家打通便行了。 那時候他還說容昀這樣想法便是見外,如今想想,倒不如說是容昀看得明白府中的一團紛亂,不想再在其中糾纏。 現在種種,在從前都有征兆。 他以前不在意,便有現在的結果。 因果便是如此的。 他讓枇杷先退下,自己徐徐坐下,他強迫自己現在不要再去想從前了。 他看向了窗戶外面,已經是下午,他聽得到側廳里面有輕聲討論戰局布置的聲音,還聽得到容昀請他們再耐心等待一會兒的話語。 接著,便是門被推開,他看著容昀進到了書房里面來。 鬼使神差一般,他開口問道:“在你心中,我是怎樣一個人呢?” 容昀看著他,便笑了笑:“戰無不勝的大哥,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的大哥?!?/br> “能算是一個好人嗎?”容昭問。 容昀明白他想要問的是什么,便還是只笑了笑:“我不是秦氏,大哥對我也不會像對她那樣,所以我的答案對大哥來說……應當只能算是一種安慰。但我知道你會想聽,在我心中大哥當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br> 容昭悵然若失,又道:“如果我找到你嫂嫂,她會愿意聽我的道歉嗎?” “可我希望大哥不要去找她?!比蓐勒f道,“或者那樣,對大家來說才是一樁幸事?!?/br> 容昭沉默了下去,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在容昀面前,他可以不必掩飾,可越不掩飾卻越不知所措,他甚至覺得自己無論怎樣做,在容昀眼中都是一場做戲一般的虛偽。 而他似乎也不想去直面那個虛偽的自己。 他坐了許久終于站起來,他聲音微微喑?。骸白吡?,應當先去處理了北狄,還有兩天就過年了?!?/br> . 秦月由蘆苗牽著手,從馬車上下來,然后跟著她進到了一所寺廟當中。 蘆苗一邊走著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你可記住了,以后要是趕路想要寄宿之類的,就要找這種很大很大的寺廟,那種野廟千萬不能去,越大越好?!?/br> 秦月點頭表示聽到了,她現在眼前還有些模糊,看東西都是朦朦朧朧,但是走路已經不成問題,只是看不太清楚便只能讓蘆苗牽著手。 “再有兩天我們就能到洛州啦!”蘆苗一邊和一個小和尚打了招呼相互見禮,一邊又向秦月說道,“到時候我們先往州治去看看那邊有沒有什么活能干,冬天了其實有些體力活可以去做一做,朝廷會有以工代賑之類的,不過我們倆都是女的可能不太行,要是是男的就好了,可以掙一筆。不過還是得多看看,說不定有輕省點的事情,我們也能行。要是能找到像慈幼莊那種活就最好了,帶小孩雖然辛苦,但是安穩?!?/br> 這些都是秦月沒經歷過的事情,她一邊聽,一邊都記在心里。 “不過你放心,就算這些都找不到,也餓不到我們,到時候做點針線手藝什么的都可以?!碧J苗笑著說,“實在不行,我們就做一批花燈之類,正月十五拿出去賣一賣,也是一大筆錢呢!” 秦月點頭,道:“我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簡單打打下手也是可以的?!?/br> “是啦,所以不用擔心?!碧J苗牽著秦月進到了寺廟的客房里面,她把椅子給拉開,讓秦月先坐下,然后轉身去問了小和尚到哪里領齋飯,再轉而看向了秦月,“你在這里稍微等一下,我去領兩份齋飯過來,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里過夜了?!?/br> 秦月還是點頭,摸索著把身上背著的行李都放在了桌子上。 “門關上了,別讓不認識的人進來??!”蘆苗出去之前又叮囑了一遍,然后才出去了。 秦月笑著應下來,道:“放心吧,我都知道的?!?/br> 從小年夜第二天蘆苗帶著她離京,一路往洛州來,因為她們兩個都是女人,于是趕路格外小心一些,每每是到了下午便要急著找到地方落腳,萬萬不敢夜晚在外面露宿的,這樣一來腳程便不可避免地慢了許多。 已經除夕了,她們這才到了距離洛州還有大約一日路程的地方,不過眼看著天暗下來,便找了這個寺廟借住。 一路走來,秦月倒是收獲不少,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心情開闊了許多,似乎性格都變得豁達起來。 摸索著把兩張床榻上的被褥都整理了一番,便聽見蘆苗推門進來,秦月回頭看她,便見她一手拎著個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除夕,大和尚們的素齋也豐盛,我一過去他們就給了我好大一份,我們倆恐怕是要吃不完了?!碧J苗一邊說著,一邊把食盒中的飯菜都擺出來,“聽大和尚們說,北狄的皇帝被俘虜了,現在京城已經安穩下來,就……那誰親自抓住了那個北狄的皇帝?!?/br> 秦月愣了一下,然后才反應那誰所指的是容昭。 “要我說,那誰打仗是真的可以?!碧J苗嘖嘖了兩聲,“不過打仗和過日子顯然兩回事,他現在必然要升官發財,我希望他趕緊找個新的夫人,那樣你就解脫了?!?/br> 秦月噗嗤笑出聲來,道:“你比我還在意他?!?/br> “那不是替你在意一下嗎?你嘴上說不在意,心里就憋著想?!碧J苗拉著她在桌子前坐下來,“我替你說,省得你憋著想又想得眼淚往下掉!哇你一哭我就沒辦法了,我以前以為唱戲說書里面那種美人傾城落淚,就有人捧著大把大把的東西去哄是夸張,碰著你了才知道那是寫實……” “……我總覺得你在諷刺我……”秦月看不清楚蘆苗的神色,“我沒有這樣覺得過?!?/br> “那說明那誰不是個東西?!碧J苗給她盛了一碗米飯,然后把勺子給她,“你知道嗎,美人都是被人呵護的,就我見猶憐,美人眉頭一皺,旁邊的人就會跟著心疼,就只有狼心狗肺的瞎子,才會視而不見?!?/br> “我說不過你?!鼻卦聬瀽灥赜蒙鬃油诹艘豢诿罪埑韵氯?。 “那你試著來說過我呀!”蘆苗爽朗地笑起來,“你不能說不過別人就不說了吧?你得把你的意思說出來,要不別人哪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讀心術是不可能有的,說出口讓人聽在耳朵里面才算數呢!” 秦月有些悵然,她想起來從前她是經常與容昭訴說的,可他卻從來沒有過回應。 “哇……我錯了,我不該瞎說話,你別掉眼淚,月啊今天過年呢,可不許哭你給我憋回去!”蘆苗在旁邊大呼小叫地把帕子塞到了她手里,“你是不是又在想那誰以前對你不好了?我跟你說你就別想,咱們以后找個比他更好的!好一百倍的!把你捧在手心里的那種!” 這話聽到后面,秦月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我不想找了?!?/br> “那就不找!我養著你就行了!”蘆苗斬釘截鐵地說道。 第45章 許愿 大吉大利,長命百歲 除夕夜晚,煙火盛放。 秦月和蘆苗一起跟著寺廟中僧人們守歲過年,在子夜時分奉上新一年的香火。 熱鬧喧囂的鞭炮和煙花讓風中都帶著淡淡的硝石火藥的味道。 蘆苗膽子大,從僧人那邊討來了一串大鞭炮,拉著秦月一起去點燃了,咋咋呼呼地捂著耳朵等著鞭炮熱烈地炸開。 她手里拿著一支香,在這樣噼里啪啦的熱鬧中大聲問旁邊的秦月:“你還想玩鞭炮嗎,我再去找大和尚們要一些來??!” 秦月雖然看不太清楚這些熱鬧,但還是點了點頭,回答道:“好的??!” 蘆苗把香塞到她手里,又大聲道:“你在這里等等我,手里的香別滅了,我馬上就回來啦!” 秦月還是點點頭,然后乖巧地站在了屋檐底下。 朦朧視線中,夜晚的暗黑讓她分不清楚前方究竟是什么,只是模糊能辨認出一個個影子——她猜測應當是樹木或者燈柱之類。遠處煙花的絢爛在她眼中并不能看出確切的花樣,只能看出是有五顏六色的閃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