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意 第3節
. 林氏要給容昭納妾的事情,府中很快便傳起來。 秦月院子里面的丫鬟們知道了,便也開始竊竊私語,枇杷彈壓了幾次,卻也壓不下這些丫鬟們的別有心思,甚至連同枇杷一起都被嘲弄起來。 “枇杷jiejie你跟著夫人就好了呀,與夫人一榮俱榮,反正無論如何夫人還是夫人嘛!”她們這樣對枇杷說道。 “jiejie倒是勸夫人早點生個一兒半女的,否則將來哪里還能在府里站得住呢?”還有這么說的。 枇杷氣得眼睛都瞪大了,只道:“你們志向高,那就別在夫人身邊伺候了!我這就回稟了夫人,把你們都趕出去?!?/br> 那些人卻不以為意,嬉笑道:“夫人說了又不算,老夫人說了才算呢!” 秦月坐在屋子里面便聽著枇杷和這些丫鬟們吵架,她垂著眼眸,又看了一眼旁邊面色微妙的容鶯,最后往后靠了靠,沒有說話。 容鶯也是氣得不行,她站起來便走了出去,直接打了簾子道:“那我說了算不算?我倒是不知道家里還有你們這樣的刁奴!祖母也是不會容了你們在家里敗壞風氣的!”說著她看向了一旁的枇杷,眉毛立了起來,“還多說什么,直接趕出去就是了,難道還要因為這種事情去煩嬸嬸嗎?” 枇杷往屋子里面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秦月正對著桌上的花瓶發愣,也不知在想什么,再轉頭看向了方才那些氣焰囂張的丫鬟們,她們已經紛紛跪倒在地上,顯然是被容鶯的話給嚇到了。 容鶯氣呼呼瞪了那些人一眼,只轉身重新回到屋子里面去。 她走到了秦月身邊坐下,道:“祖母也是老糊涂了,哪里有伯母插手侄子屋里事情的,說出去就讓人笑話!偏偏還不聽勸,不知道哪里來這么多糊涂想法!就算是親娘也沒有天天往兒子屋子里面插手的!”說著她便抓了秦月的手,又道,“嬸嬸,你給叔叔寫封信,我們的話祖母她不聽,叔叔的話她總是要聽的?!?/br> 秦月被抓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容鶯在說什么,最后只疲憊地擺了擺手,道:“你叔叔去少梁是有正事的,我不好用這些事情去打擾他?!?/br> “這怎么不是正事了?”容鶯氣鼓鼓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讓二叔去勸祖母?!?/br> 秦月搖了搖頭,安撫地拍了拍容鶯的手,道:“也沒有弟弟對哥哥房中事情指手畫腳的,你別為難你二叔?!?/br> “嬸嬸,你就是脾氣太好了!”容鶯不高興地哼了一聲,“要是我將來成親,有人敢對我指手畫腳說三道四,我早就沖過去罵死她了!什么長輩不長輩的,正經長輩誰天天管小輩房中事情了!” 秦月看了一眼容鶯,倒是有些感慨。 她剛到容家的時候容鶯還只是個小孩兒,那會兒就看得出來她脾氣硬,這么五六年過去,是越來越潑辣——這是因為有人寵愛,所以便才有這樣的脾氣,否則便只會是謹小慎微委曲求全,斷然不會有這樣的性情。 她有時是羨慕容鶯的。 因為她從來沒有像她那樣自在過。 她也不太希望容鶯因為這事情與林氏有什么矛盾,畢竟林氏是她的親祖母,也是家里面唯一與林氏有血緣關系的人了。 “老夫人或者有她的想法,你不要為了這件事情與她吵鬧?!毕肓艘粫?,秦月伸手摸了摸容鶯的頭發,“你多體諒她?!?/br> “不想體諒?!比蔸Lxiele氣,趴在了一旁,“我只想到我將來要是成親,有個長輩硬是要給我的夫君塞妾室,我就氣死了,根本沒法體諒!” “說起來你也快十六歲了,老夫人還沒說過你的親事?!鼻卦戮蛣蒉D了話題,“你叔叔現在是大將軍,將來說親,也不會有人敢這么對你的?!?/br> “親事……其實我有個娃娃親?!比蔸L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不過人家未必愿意認,祖母的意思是想讓叔叔寫信過去問問?!?/br> 秦月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容鶯:“倒是沒聽你叔叔提過?!?/br> “因為我叔叔沒有寫信,是和祖母說,讓重新相看一家?!比蔸L笑了起來,“其實我也不喜歡那家,當時我們家出事的時候,那家人不拉一把就算了,還死勁兒在后面捅刀子,這種人家……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繼續結交的必要。那親事,我也覺得根本沒必要履行?!?/br> 這些話是秦月沒聽說過的,她想了一會兒,正想說什么,便又聽容鶯道:“這事情祖母以為我不知道,但叔叔沒有瞞著我,就直接和我說了。叔叔說了,將來讓我找個我自己喜歡的?!?/br> 秦月愣了一會兒,是沒想到容昭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是她認知之外的容昭——在她認知里面,容昭都是直接下了決定,從來不會商量什么的。 容鶯抬眼看向秦月,又把話題給繞了回去:“所以嬸嬸,你就直接給叔叔寫信,他知道了,就會直接和祖母說的。他有決斷的事情,祖母就不會再插手了?!?/br> 秦月沉默了一會,最后笑了笑,道:“那我……還是寫信吧!” 聽著這話,容鶯高興起來,又道:“還有那些丫鬟,嬸嬸,你不要輕饒了她們!這種人就不應當在家里面!她們是下人,憑什么對主人說那些話?還有沒有做奴婢的自覺?” “聽你的,不會輕饒她們?!鼻卦聡@了口氣。 . 容鶯在屋子里面一直到吃過了晚飯才離開。 等到她走后,枇杷進來請示秦月要如何處置那些嚼舌根的丫鬟。 秦月想了許久,最后道:“去和二叔說一聲,把這些丫鬟連同家人一起都賣出去吧?!?/br> 枇杷應下來,面上露出幾分喜色,又忍不住勸道:“夫人,您倒是便如大姑娘說的那樣,早點兒給將軍寫信吧!” 秦月還沒想好要怎么給容昭寫信——其實她并沒有那么想寫信,因為她也拿不準容昭會不會想要妾室。 如果容昭也真的想納妾,那她寫信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與自取其辱又有什么區別? 第4章 容昭 看著我,我才是你夫君 秦月把她院子里面那些嚼舌根的下人都處理了的事情傳到了林氏耳中,林氏雖然厭惡秦月,但她也知道這些下人不能多留,于是便又趕在年底前把府內上下梳理了一番,這么一來府中下人倒是安分了下來。 而秦月準備寫給容昭的信反反復復斟酌了許久,終究還是沒寫完,也沒有寄出去。 或者如容鶯想的那樣,寫了信讓容昭來出面解決是最好的——如若他真的愿意解決的話。 可若他并不覺得林氏給他納妾是什么壞事,那她的信在看他看來會是怎樣的呢? 她不敢想。 天氣一天天變冷,雪越下越大,帝京仿佛都要被雪湮沒了。 林氏攢了厚厚的冊子,就等著容昭回來讓他過目,秦月便只當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樣,每日里也就是按部就班過日子,得過且過便是如此。 每一日都變得漫長又煎熬,她常常手里做著針線便開始發起愣來。 她想起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她想起了面容模糊的母親,也想起來只剩下一個模糊輪廓的父親。 她在八歲的時候一夜之間失了雙親,之后跟著叔叔嬸嬸過日子,叔叔嬸嬸嫌她多余,但又因為秦家的名聲不得不撫養了她,所以叔叔嬸嬸對她并沒有什么好臉色,自然也不會心疼她年紀小就隱瞞那些她不應當知道的事情。 她現在還能回憶起嬸嬸不耐煩的語氣,她道:“你娘就你一個姑娘,她自己也知道對不起秦家,所以投井死了,誰知道你爹也跟著去死了呢?說到底就是你的錯,你要是個兒子,你娘也活著,你爹也活著,全是你的過錯!你想想你爹你娘,還有臉在這里站著做什么?去干活會不會?你以為你還是秦家的金枝玉葉的大姑娘呢?” 她跟著叔叔和嬸嬸一起過了七年,這些話反反復復翻來覆去聽過許多遍,她都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卻沒想到又過了這么多年反而又想起來。 她甚至想起來自己模糊記憶中的母親,她想起來母親曾經撫著她的頭發嘆氣,也曾抱著她黯然神傷。 當年不懂的種種,在過了十幾年后,終于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 如果一個人的日子變得沒有盼頭也沒有希望更沒有辦法掙扎,那便容易想要放棄,她不知道她的母親當初到底在遭遇什么,但她想,那一定是讓她感覺到徹底的無望了。 就好像當初她為了逃婚跳進洶涌的河水當中。 也好像現在她開始感覺到在容家的一呼一吸一飲一食都讓她感覺到快要窒息。 . 容昭是在一個大雪夜晚回來的。 她躺在床上照例沒有睡意,聽著外面的動靜便坐了起來。 約是聽到了里間的動靜,容昭便推門進來,他肩膀上還帶著細碎的雪粒,見她在床上坐著,便上前來抱了她一下。 “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他呼吸之間都是凌冽寒意,凍得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于是他便松開她,笑著道,“我去換了衣服再過來?!?/br> 他這么說著話,枇杷便帶著人進來把暖閣里面的燈都點上了,里里外外燈火通明,便讓她能看得清楚容昭這會兒身上果然還是穿著官袍的。 遲疑了一會,秦月還是從床上下來,披了件厚衣服就出了暖閣,進到次間,正好就看到容昭赤膊上身披散了頭發,手里拿著個布巾在擦頭發上的雪珠。 枇杷等丫鬟們都退到了屋子外面,次間里就他一人。 一抬頭看到她出來,容昭便把手里的布巾遞給她,又轉了身背對著她,口中笑道:“來幫我擦擦?!?/br> 秦月接了布巾上前來,安靜地替他把濕頭發一縷一縷擦干,又拿了旁邊的梳子把打結的地方都梳開。她看了一眼外面枇杷等人的影子,抿了一下嘴唇,想要說什么,但又一時間覺得無話可說。 “都快三更了,我以為你早就睡了?!比菡烟ь^看她,“是我吵醒你了?還是你沒睡?” 秦月手中動作停頓了一下,目光也躲閃了一下,才慢慢道:“沒睡?!?/br> “家里有什么事情嗎?”容昭轉了個身,拉了她在自己懷里坐了,他雙手環抱了她的腰,眉頭微微跳了一下,“怎么瘦了這么多,最近沒有好好吃飯?” “伯母打算給你納妾?!毕肓艘粫?,她還是直接把這話給說了,放在心里便會一直想,既然他已經回來索性便也不再多猶豫——無論是什么事情總會有一個結果的。 這話倒是讓容昭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扳正了她的肩膀,讓她與他對視:“伯母就是幫忙理一下內宅那些瑣碎家事,納妾這種事情她說了不算?!币娝€只是垂眸不看他,他又摟著她搖晃了兩下,“看著我,我才是你夫君,我說了算?!?/br> 秦月抬頭看他,便也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這么一瞬間她感覺松了口氣——至少沒有那么難過了。 “我不打算納妾的?!比菡芽粗?,“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 秦月咬了一下嘴唇,有那么一瞬間她眼眶有些酸脹。 容昭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頭發,捧著她的臉龐,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又引著她的手摸到肩膀上的那個牙印,道:“有你了,哪里還敢有別人?你看上次你咬的還沒好呢!” 這話一出,秦月的臉漲得通紅,她下意識便把手里的布巾糊到了容昭臉上,起身就要走。 容昭笑著拉住她,按著她在他身上坐好了,又隨手把那布巾丟到旁邊的銅盆里面去。 秦月掙扎了一下想要走開,卻一時間又不知道手往哪里用力才好,最后被容昭拉住往下按住,才紅著臉不動了。 “我很想你,所以趕著回來見你?!比菡烟ь^看她,又低頭在她身上吻了一下,“你想我沒有?” “……沒有?!鼻卦掠昧σё×讼麓?。 “真的一點也沒有嗎?”容昭抱著她站了起來,慢慢地朝著暖閣里面走。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秦月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脖子,身上披著的那件厚衣服落在地上,便只剩下了一件單衣。 回手把暖閣的門給關上,他親上了她的脖頸。 大雪紛紛揚揚,外面冰天雪地,北風肆虐,屋子里面燒了地龍,便是一片洋洋暖意,仿佛春天。 秦月仰躺在床上,用力抓了一下容昭的胳膊,又被容昭反過來扣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 新換的床帳是百合花的紋樣,搖晃之間,那銀絲線繡的百合花一時鮮活一時模糊。 “你有沒有想我?月兒,你想我嗎?”容昭忽然停下來問道。 秦月抬腰迎了一下,拿眼刀剜他,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容昭眼睛彎了彎,笑起來:“那……我想你就夠了,我每天都在想你?!?/br> 兩人折騰到了后半夜,快五更時候,容昭給她套了衣服,又抱著已經睡熟過去的秦月從暖閣的大床上挪到一邊的小床上。 把大床上亂糟糟的被褥都卷起來放到了次間去,又從柜子里面翻了全新的被褥出來鋪好,然后才把小床上的秦月挪回去,他打了個呵欠,上床放下了床帳,摟著懷里的女人便閉著眼睛也睡了過去。 . 容昭回來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才在府中傳開來。 林氏皺著眉頭聽著嬤嬤說了容昭半夜回府就去了正院,到如今都還沒有出來的事情,臉上神色十分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