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是連綿不斷的烏云，云霾積湍，猶如一片片浮空黑湖。其中卻是龐大的幽冥之氣，眾多幽鬼游蕩其中，一同維系「叢雀淵魚」垂下的銀色釣線。

    公羊能感應到，這一片云團里有三十幾名幽鬼，除去一名黃幽，剩余都是徑幽。

    他遠遠停駐，隱匿海中。

    海上冒出一道道金光，將空中烏云穿破，一件盤型法寶綻放神威，金光頓時將空中徑幽斬殺近半。

    同時，幾名修士從海中飛出，駕馭法寶沖入云中。

    空中那黃幽遭襲，一時間左支右拙。

    來者是幾名結丹修士，但他們手里法寶不凡，術法符箓施展頗有章法，很快黃幽就被封入一方陶罐。

    領頭修士頭纏絲帶，頗為年輕。

    他手托陶罐，臉上卻沒什么喜色：“只有一頭黃幽……附近幽鬼是越來越少了?！?/br>
    另一修士奉承道：“金師兄的「遣夢迷魂」術法無雙，應對這些并無形體的幽鬼簡直手到擒來，這幽鬼都被金師兄抓了個干凈，實在是讓師弟大開眼界，揚我龍虎山威勢?！?/br>
    金子函也客氣：“竇師弟的「照佞金盤」也是此番能成的關鍵，一舉將那大幽麾下宵小擊殺，減少了許多麻煩?！?/br>
    他個性高傲，一般人不怎么看得上。

    眼前的竇釗師弟雖然修為平平，天賦也普通，但他可是龍虎山執法長老竇魏次子，也是龍虎山根正苗紅的勛貴弟子，搞好關系是必須的。

    同樣，不論竇釗心里怎么想，他也和金子函面上和和氣氣，兩人在外人面前必定保持步調。

    因金子函出身與他處于同一階層，為龍虎山執法長老金鑒齊獨子。

    兩人本次拿到龍虎山名額，與另一位師兄羅綬一同闖蕩秘境。

    只是羅綬如今坐鎮白海，確保后方無憂，由金子函與竇魏外出獵幽。

    三人中，卻是以金子函為首。

    羅綬修為斗法最強，但其在宗門里并無背景，長老倒是給了他一個機會?？汕喑巧降情T時，羅綬又在山門外敗于姬湛，雖然不至于邊沿化，但也在一眾宗門長老眼里丟了分，很難得到重用。

    雖然拿到這次進入秘境的龍鱗，他也不再是主導者。

    竇釗不由腹誹：“萬老大籌備是早，可調度之法實在腐朽不看，「朱甍碧血」至今停留在黃階，倒是被「白骨見佛如來」搶先一步，登入綠階?！?/br>
    “說到底還是獵幽實在不如獵龍，龍在海中，獵殺能得尸骨，幽浮天上，殺幽后就消散無蹤，要活捉幽鬼去獻祭奇景，實在是難于捕龍?！?/br>
    “咱們到處狩獵幽鬼，又慢又困難，也很難補上兩者的差距?！?/br>
    “金師兄，你說王老大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竇釗不解：“偏偏要去獵幽？這不吃力不討好么？”

    “竇師弟，慎言?！苯鹱雍抗庾笥覓呦蜃笥遥骸拔覀儗侔缀?，自當為白海做事?！?/br>
    竇釗發著牢sao：“金師兄，我還是覺得，咱們當初就該投西嶺去。西嶺雖然神位進度慢，但穩定得多，根本無需領地上的修行者外出狩獵，不管龍還是幽，西嶺夜王自己都能搞定?！?/br>
    “而且那里好歹是五道七寺之一，目前武當山的大本營，那吳奇很得夜王賞識，普賢寺的凈枼也在那?！?/br>
    “萬一遇到龍伯國巨人，這外出就危險了?！?/br>
    金子函冷冷看著竇釗：“竇師弟，不要忘了，青城姬湛和季九珍也在西嶺，姬湛可是吳奇至交好友。你可忘了山門之恥？”

    竇釗頓時語塞。

    自姚長盛山門挑釁擊敗宋胤星后，龍虎山和青城山關系可以說降到了冰點。雙方幾乎沒有了任何往來和對話，沉默地保持著對立局勢。

    “金師兄教訓得是，師弟失言了?！备]釗老老實實說。

    宗門立場在先，那里卻是去不得。

    金子函腦子里浮現出與吳奇在武當一戰的場景。

    敗于吳奇之手，讓他的自尊心根本不允許他去求助于此人。

    “師弟，我們目前要全力襄助白海，若是能奪得神位，其他幾家，都將遭到白海徹底鏟除?！?/br>
    金子函道：“這也是龍虎山重振道門之首氣魄的一個契機?！?/br>
    他壓低聲音：“師弟，我與王老大曾經談過，得知一樁秘聞，除去白海之外，這秘境之內其他勢力沒有任何機會獲得神位……”

    竇釗聽得精神一振：“難怪師兄一直不遺余力！原來還有這回事！師兄果然高瞻遠矚?！?/br>
    金子函淡淡道：“一時風光無用，贏到最后，才是勝者?！?/br>
    ……

    公羊目睹了這一場狩獵的全過程。

    直到金子函一行人離去了一個時辰，他這才從海中浮出水面。

    空中，幽冥之氣團聚而成的烏云已消散一空，露出后面空曠天空。

    玄幽嘆了口氣。

    他并不是沒有其他選擇。

    好不容易從「幽龍牧場」逃脫，公羊是可以一走了之，逃之夭夭，重返自由的。

    這一點他不用說，鬼褚也明白。

    只不過吳奇先點了自己的名，讓他有了選擇毀約的機會。

    然而公羊因自身原則，做不到。

    他考察過了二圈層好幾個地方，發現幽鬼狀況并不怎么好。要么是機械重復地履行太陽神鳥的命令，以幽冥之氣維系神術所化的釣線，要么是遭到修行者的獵殺抓捕……最關鍵的是，它們有命令在身，甚至不能逃跑。

    太陽神鳥融合了解幽王剩余絕大多數的殘魄與神念，挾天子以令諸侯，幽鬼們只要在其神術下根本無法反抗。

    想要擺脫神術束縛，唯有進入海中，但海里是彌天青龍的地盤，一入海就將遭到龍族無盡追殺。

    對幽鬼而言，上天入海，都沒有活路。

    公羊一番實地考察，這才意識到，西嶺或許才是幽鬼目前唯一的安全鄉。

    他也不得不在海里前行，以規避太陽神鳥得自寇先的「叢雀淵魚」。

    面對蛟龍還有輾轉余地，在空中一旦被神術捕獲，那就徹底被套上枷鎖，淪為奴隸，至死方休。

    公羊不由想起，離開前，自己與鬼褚的一番談話。

    “你還會回來么？”

    “當然，我只不過替道長外出做事?！?/br>
    鬼褚笑容曖昧：“兄弟，我等你回來?！?/br>
    這位競爭對手以一種神秘又篤定的語氣道：“幽冥理解，我不如你，但現實局勢，你不如我。到了這一步，大家都已沒了選擇，必須找到自己的陣營……”

    當時公羊只是隨口道：“自然如此?！?/br>
    現在他終于體會到了鬼褚的言下之意。

    上天無路，入海無生。

    在這個荒謬又生死無常的秘境中，想要活，必須放棄一些東西。

    公羊心里默默想。

    是否在放自己離開時，吳奇就已經斷定，自己必定會回去？

    他不知道。

    但他曉得，現在該干正事了。

    秘境之中的幽鬼，與其在太陽神鳥與彌天青龍的神位之戰中淪為炮灰，倒不如去西嶺替吳奇做事，至少那地方還給吃的，有成長的機會。

    想到這里，公羊苦笑了一聲。

    凡事就怕比較。

    比起這兩個，吳奇的「幽龍牧場」給出了無法拒絕的優厚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