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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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臨此行,是不是真的只為師父得病而來,只有他自己知道。 楊卿和態度明確,與幾年前無二,二人不再多說,后半截的飯桌上,安靜非常。畢竟曾是最親密的人,困難時相識,能走到一起,脾性上是有不少相似性的。 堅定,帶著年輕人的傲性,不管是什么情緒驅使,都難以令其低頭。楊卿和看不慣母親作為,早早明白,開弓難有回頭箭。且,回頭草不見得好吃。 什么話都不用再重復。 林臨吃完午飯后自行離開。 楊卿和注視著他上了出租,很有想抽一根煙平靜一下的念頭。但她戒煙許久,摸了摸口袋,再翻小背包,找出常隨身攜帶的幾種糖果。自從開始戒煙,楊卿和身上常備的零嘴中糖果的種類逐漸增多。剝了片口香糖,青檸薄荷味的,還沒入口就已經能聞到涼味。 楊卿和嚼啊嚼,深呼吸幾個來回,輕車熟路地往附近球室走,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 那頭老頭子一看這個時間點打來,心里頭暗暗揣摩開了。他語氣平常,還帶著關懷笑意,搶占開口先機,詢問她最近生活,楊卿和一一答了,然后問起他和師母近況。 師徒二人絮絮叨叨好一會,日常關懷過完,楊卿和才抓此次通話的正題,語氣平順:“您想想,最近有沒有什么事瞞著我?” 幾乎是明言警示,我知道了你隱瞞下來的事,最好老實交代。楊卿和平時要強,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怎么從軟下來治這老頭。這也得虧文哥指點到位,到底是老頭的親兒子,見多了老媽怎么治父親。 老頭一驚,想破口大罵,是哪個小兔崽子在害他,轉念一想,輕松猜出了罪魁禍首。還能有誰啊。 誒喲。 他發誓,只要自己敢說一句沒有,愛徒能立馬哭出來。 這女孩子養著可不比男孩子。老頭家中兩個兒子,硬茬,可不愛哭哭唧唧,脾氣和脖子一樣梗直,哪個不是從小惹事生非被揍到大,老頭揍嘴硬的男孩揍慣了,有朝一日再抓領頭搞事的兒子現成,碰上了認錯賊快說哭就哭的女徒,竟然愣住,當下就手足無措了起來。 哭得這么慘,肯定還是男孩子帶壞的。 莫名讓他想起妻子少年時候。 于是懲罰的手每每到了楊卿和和小師姐這里,都是高高抬起,輕輕放過。 師父笑了,安撫她:“你不要被嚇到了,其實也沒事,醫生早就給我安排治療了,我這還好啦?!?/br> 嘴上說著只是中期,你放心,治愈可能比晚期多得多,聽起來豁達得很??蓪嶋H上,知道結果后,師父就開始思考自己的萬一,想得入迷,好些天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心里迷茫,還帶著不真實感。 化療傷身,頭發越掉越多,老頭干脆剃了個光頭戴頂帽子,倒也沒人看出異常,就是定期做完化療后,胃口不好,時常惡心,人瘦了一圈,吃的藥也多了。 不知是真豁達還是故意安慰,師父在徒弟面前,竟然還說得出“還好家里底不算太薄,能吃得起藥”這種話。 楊卿和停住了腳步。她就這樣突然地蹲在路邊,彎著背,手肘支在膝蓋上,捂住自己的眼睛,說不出話來。行人來往側目,猜測著這女孩到底是是失戀了還是遇到了什么難事。 好半天,她才清了清喉嚨,同自己的老師打著商量:“大哥還沒孩子,文哥還沒結婚呢,我以后畢了業是要回去的,您不能讓我沒家吃飯吧?” 說著,嗓子又啞了。 楊卿和不太擅長表達自己,這與帶大她的人有關。民族傳統講究含蓄,沉默寡言代代相傳,一切愛意都融在細枝末節的關懷和數落中。這是老一輩的本能表達,他們從上一代身上習來的只有這些,更多的,沒有見識過,自然也就不會。 日復一日的影響,楊卿和性子定型,嘴皮子笨拙,長到現在,她依舊不會怎么和人吵架,也不會直白表達自己情感。 人在暴怒時理智難尋,楊卿和怕自己在氣頭上說出些什么傷人的話,每每遇到爭執的場面,便會一直在心里警告克制自己,因此顯得沉默; 林臨曾很想聽她親口說一句喜歡,反復哄迫,才終于如愿以償。她不如林臨,情濃時時刻把愛掛在嘴邊,情緒高漲時甜言蜜語數不勝數,情緒低沉也能坦誠咬著牙說不服氣。 楊卿和沉默久了,反倒不知道怎么開口,因而羨慕能輕而易舉袒露自己的人。 “知道啦?!崩项^心頭酸澀,他拉長了聲音應著,應完,想起這愛徒和自己兒子狼狽為jian的往常,猶豫著開口:“欸……這事小文還不知道呢?!?/br> 楊卿和一下子就知意了,可她更知道文哥的脾氣,才不敢答應隱瞞,立刻拒絕:“想都別想,不行的啊,你得跟他說,不然我也得告訴他?!?/br> “小兔崽子?!袄项^不耐煩地嘖了一下。 “行了行了,別耽誤功夫了,趕緊去吧?!?/br> 掛了電話,楊卿和深呼幾口氣,再吐出來,一路上都在平穩情緒,到了球室,神色如常。前幾年狀態異常,經醫生幫助調整,楊卿和如今在收拾自己的狀態上大有長進。 但那幾天,楊卿和一直有點燥,心始終靜不下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明虔之。 好想放松。 周四,明虔之接到了堂妹明娉之的電話,小女孩兒老老實實說明了自己周五下午到的時間點,約他周六一起吃午飯。 明虔之問:“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明娉之急忙說不用不用,說完她就瞬間意識到自己拒絕得太快,怕哥哥不高興,心虛地補充道男朋友會請假去接。 “行?!?/br> 明虔之也沒勉強。他知道明娉之面對他時拘謹,對他又敬又怕。 這是有緣故的。 明虔之同這個堂妹年紀差了一輪,年齡的差距,讓這對兄妹缺少很多共同經歷。時間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明娉之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出生時,明虔之升初中,正是頑性的時候,叁四好友為了同他們哥幾個好好鬼混,也是怕了父母時常耳提面命,老老實實跟著一起罩著明家同自家那幾個正在讀小學的女孩子, 像明娉之親姐明思之,就正好占了年紀相近的便宜。養出來性子潑辣,雖然時常哥哥們被收拾,但不記仇,仍常常跟著明虔之他們幾個屁股后頭。 但也就僅限于讀小學的,各自家中再小點的孩子,那群哥幾個可就沒這個耐心了。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說起來忙得很。 等明虔之長大成熟,兩人又缺少相處的機會——那時明虔之對自己的未來有了規劃,因此有許多事情忙碌,回家次數減少,自然帶明娉之的時間更少,遠不如同底下帶得多的幾個弟妹親近。 但再不親近,漸長的年紀讓耐心增加,明虔之他們逢年過節在家對待小弟妹們,只有比少時更加溫柔和遷就,因此沒挨過揍的小孩們,天真好哄,無比愛戴那群成年的哥姐。 家中弟妹,這么怕他的,數來數去,也只有明娉之一個。 明虔之后來自己私下復盤過,想來是有一年發狠收拾明思之時,給這個旁觀的小堂妹留下了驚嚇。那時明娉之已經能記事。 記著也行。這小丫頭打小被家里慣壞了,很不會心疼人,說好聽點是沒心沒肺,說難聽點是冷漠心腸,對所有疼愛習以為常到理所應當,只進不出。明虔之之所以沒想過補救他在明娉之心中的印象,就因為這點。 至少家里有個她怕的人,這孩子不敢太無法無天。 有新消息彈出,明虔之點進一看,是楊卿和發來的。 是一張穿著吊帶的自拍。 明虔之點開,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