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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而沉默在無形中加劇了這種于空蕩之中的窒息感。 盛望舒把玩著行李箱拉桿,主動開口:“我讓你上來,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外面在下雨?!?/br> 她的語氣依然不善,透著一絲高高在上的煩躁和無奈。 言落低低“嗯”了聲。 他略略垂著眼,睫毛遮蓋住桃花眼,也遮蓋住他此刻的情緒。 盛望舒在轎廂的鏡面中朝他瞥一眼, 只看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落在眼瞼處的淡淡陰影,視線向下, 他的唇角好像若有似無地噙著抹笑意。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 又說:“同意和你吃宵夜也不是因為你, 是因為阿姨,她以前很疼我?!?/br> 她頓一下,聲音驀的輕了一分:“我也很想她?!?/br> 紅字的數字鍵不斷變化,電梯快速上行,盛望舒恍惚中似乎能聽到言落起伏的呼吸聲。 帶著壓抑的克制。 靜一秒, 她聽到他很輕地笑了聲, “她也會想你的?!?/br> — 言落的父母當年是利益聯姻,兩人婚前僅見過幾面,婚后也遑論恩愛。 可后來,隨著母親家族的漸漸勢弱, 兩人竟然連最基本的尊重和關心也沒有了,像是兩個租住在同一空間里的租客。 有時候言落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還不如租客。 因為租客都未必會如此冷漠。他們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個空間,卻彼此看不到的人。 言落十二歲那年,母親秦若珍生病。 大概是常年生活的不快樂,郁結難消,她很快就病重,奄奄一息。 當時盛望舒不過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孩子,家中長輩怕她害怕,自秦若珍病重之后便不再帶她去醫院探望。 后來,她還是強行跟著言落去了一趟醫院。 言落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只是垂著頭,眼圈憋得通紅,卻一言不發。 盛望舒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寶貝,別哭?!辈〈采显缫驯患膊≌勰サ眯稳菘蓍碌呐巳崧暫逅?。 她的聲音已經虛弱得讓人聽不分明,她輕輕抽出被言落緊握住的手,朝盛望舒輕擺了擺。 盛望舒走過去,稚嫩的雙手捧住她的手,她的手只剩一把柔弱的骨頭,硌著她的掌心。 “阿姨沒事,阿姨只是累了?!鼻厝粽漭p聲安慰她。 盛望舒已經隱約知道什么是死亡,卻是第一次切實地靠近。 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望著秦若珍那雙早已失去了神采,灰撲撲的眼睛,止不住抽噎。 秦若珍艱難而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別哭,變成鼻涕蟲就不漂亮了?!?/br> “我們月亮要好好長大,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要一輩子幸福?!?/br> 她溫聲而緩慢地,像在和她做最后的道別。 從始至終,言落一直低著頭,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只是那凸起的、微微顫抖的肩胛骨出賣了少年的隱忍和脆弱。 秦若珍的手背落在言落輕顫著的肩頭,重重地歇了好幾口氣,才再次開口。 她的聲音充滿了不舍和眷戀,話卻是對盛望舒說的。 “月亮從小最喜歡言落哥哥,以后就算阿姨不在了,你也要和言落哥哥一直要好啊?!?/br> 她低咳了聲,吐字越發艱難:“言落哥哥脾氣不如言譽哥哥好,總愛藏著事不說,可他最疼你,以后阿姨不在了,拜托你替阿姨多陪陪他……” 盛望舒乖乖地連連點頭。 始終埋著頭的少年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低淺而克制的嗚咽聲。 掌心在這時驀的一暖,帶著潮濕的熱意,被盛望舒用那只沾滿眼淚的手緊緊握住。 她的眼睛通紅而澄凈,喃喃道:“別哭?!?/br> “言落哥哥你別哭?!?/br> 秦若珍在兩天之后便過世了。 言落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吃不喝,誰都不見,任由誰勸都沒用。 最后是盛望舒用陪他一起絕食相要挾敲開了他的門。 門板打開一條縫,她迅速擠進去,重重地撞在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腰。 片刻,言落緩緩地回抱住她,將手臂收緊。 盛望舒感覺到有guntang的淚水落在了她的后頸處。 秦若珍的葬禮那天到了許多人。 說來諷刺,她這一生中最盛大的兩場儀式竟分別是婚禮和葬禮。 然而這兩場盛大儀式,都不是純粹地只因為她這個人。 從秦若珍去世,到葬禮結束,言落沒有和言亦泓說過一句話。 他心里對言亦泓有怨恨,如果不是因為言亦泓的冷漠,或許秦若珍就不會生病,不會郁郁而終。 言落不再回家,每天悶在網吧里,用暴力的游戲來消磨一天天漫長的時光。 在網吧待到第三天時,盛望舒便逃課來找她。 這次,他打游戲,她就拿出作業本在他旁邊寫作業,或者畫畫,堅決不回家,任誰勸都不行。 “我答應了阿姨會好好陪著哥哥,他什么時候回家我就什么時候回家?!?/br> 言落對誰都可以心如鐵石,油鹽不進,唯獨對她不行。 后來,是言國書親自過來,把兩個孩子一起接去了言家老宅。 盛知行去言家接盛望舒,她卻任性地不肯走,當時已經快到暑假,盛知行沒辦法,只好隨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