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半香 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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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行駛而來,錯身而過的瞬間,車夫突然停下,他非常激動,嘴唇都在顫抖:“碰到你了!” 松月泊抬頭,略顯疑惑。 車夫拉著韁繩說:“去年你幫我搬過紙箱子呢!” 他想起來了,那是個明媚的春日,他幫一位老人提了紙箱子。 “當時是不是一輛牛車?” 老人笑,臉上溝壑深深:“是了是了!” 他指指后面:“快上來!” 后面放了太多東西,兩個人擠進去就已足夠艱難。 “這些是什么?” “米?!?/br> 太珍貴,宋子儒小心翼翼爬上去。 松月泊將南梔放上去,后面已經沒有多少空間,宋子儒抱緊南梔,拉住松月泊的手:“來,快上來!” 他握住,剛想爬上去,忽然聽到嬰兒的啼哭。 聲響越來越大,他們忍不住扭頭看去,路邊土堆旁,分明有一個孩童,他旁邊還有一位倒在血泊里的婦人。 松月泊看過去,哭聲如一把刀,直入心底。 老人沉默,看著嬰兒,又看著天空。 大地戰栗起來,背后人馬將至,老人大驚失色:“快走,快走!我跑不過他們的車馬!” 宋子儒不說話,他握著松月泊的手,淚流滿面。 馬車負荷太多,已經有傾倒的趨勢,松月泊動了下手,宋子儒握得更緊。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要怎么樣做,只知道要握緊他的手。 松月泊看著南梔,淚水滴到她臉上。 “為什么上天總是不逢人愿呢?”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提醒他,該做選擇了。 是愧疚終身,還是遺憾終身? 宋子儒哭著說:“你要陪南梔放風箏……” 松月泊閉上眼,留下一句話:“去找溫若!”他猛然抽出手,轉身朝嬰兒跑去,老人混濁的眼里淌下淚水,像皸裂的大地在哭泣。 他跑向嬰兒,背后車馬已至,老人拉動韁繩。 宋子儒泣不成聲:“再等等,再等一等……” 可是誰都明白,再等一等,誰都走不了了。 馬車喘息著前行,松月泊抱著嬰兒,在飛揚的塵土里跪下。 宋子儒知道,他在拖延時間。 他低頭看南梔,她面容平和,臉上的那滴淚水還沒有干透。 她如有所覺,輕聲囈語:“風箏……風箏……” 馬車拐過彎,他看不到松月泊身影,嬰兒的啼哭聲也漸漸遠去。 他放聲大哭,埋怨自己的無能為力。 真正的離別原來是這樣,連一聲再見都來不及說出口。 他回想起回國的那天,他們滿懷憧憬,后來不斷地經歷動蕩,卻甘之如飴。 很多年以前,滿山的梔子香將一位青年人留下,而如今,昏睡的南梔沒能將松月泊留下。 宋子儒想,要是南梔醒著呢?他會怎么樣? 可是沒有如果,大義與情愛,遺憾與愧疚,他選擇了前者。 那個總是站立如松的男子最終還是跪在了敵人面前,為了給他們拖延時間。 都說民國情愛十有九悲,那時松月泊說,還有一。 如今看來,他們好像是九悲之一。 他穿越山海與她相見,如今又要將她推開。那么多美麗的愿望還沒有實現,我親愛的姑娘啊,如若余生不能相見,那么希望你往后余生,無憂無愁。 只是很可惜,我不能陪你放風箏了。 第63章 何求 她什么也不想求了 賣貨郎挑著擔子走在街上, 黃包車叮叮響,月季花開滿墻,這是安南的春天。 街上有賣花女郎, 她們挎著竹籃沿街叫賣,一路都是花的芳香。 夜幕低垂更顯熱鬧,霓虹燈亮起, 影院門口懸了新的海報, 畫兒上的女郎盈盈而笑, 溫和地注視著來往的行人。 春風吹開窗, 驚醒屋內的人,南梔緩緩睜開眼, 一室漆黑, 空寂無人。 她恐慌不已, 借著月光環顧四周。 白墻白窗,紗簾遮住窗外視線,身上衣床上被潔白一片,門被推開, 她抬頭見來人,不知所措:“溫若?” 溫若感慨道:“謝天謝地, 你總算醒了,餓了么?” 南梔答非所問:“這是哪?” 他回答道:“安南?!?/br> 她不可置信一般重復:“安南?” 溫若點頭:“對, 子儒在隔壁?!?/br> 她難以理清思緒, 頭痛得厲害, 剛想張口再問, 溫若卻急匆匆轉身:“我去給你買飯,馬上就回來?!?/br> “溫……” 他走出去,將房門帶上, 沉默地站在門外,盯著天空將眼淚?;厝?。 逃避不是辦法,可他實在不知如何開口,更何況南梔久病初愈。 他走后,南梔試探著走下床,差點摔倒在地,她伸出手感受外面的空氣,卻見到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她低頭,恍然發覺頭發已經很長了。 她站著發了一會兒呆,又慢慢走回了床上。 剛坐下,門又被推開,宋子儒一臉驚喜:“怎么樣?感覺還好嗎?” 南梔笑著點頭,她又抬起眼看著他,無聲地詢問。 宋子儒捏緊門把手,垂下眼簾,他知道她要問些什么。 溫若的腳步打破此時的沉寂,他提著飯盒進來,微笑道:“新開了一家面館,聽說雞絲面很好吃,嘗嘗看?” 南梔點頭道:“謝謝?!?/br> 他將東西放在床頭柜上,南梔伸手去拿,宋子儒與他對視一眼。 他搖搖頭,將食指放在嘴唇中間。 宋子儒輕輕頷首,又扭頭去問南梔:“味道怎么樣?” 南梔扭過頭笑著說:“很好吃?!?/br> 她笑容越明媚,宋子儒越不好受,喉頭哽咽,他狼狽地別過頭,盯著門外的花盆道:“這盆花開得真好看!” 南梔不發一言,將面條吃得干干凈凈。 兩人都很欣慰,將門帶上,打算讓她休息一下,不管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說。 “他是不是回不來了?” 兩人離去的腳步一頓,緩緩轉回頭。 南梔靜默地坐在床沿,長發柔順地垂下,發出緞面似的光。 她沒有看他們,只是盯著地面,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睜開眼的瞬間,她就知道了。 如果他在身旁,不會讓她看到一室漆黑,空寂無人。 宋子儒與溫若垂下頭,眼淚滑過她臉頰,像清晨梔子花上的露水,她一眨眼,淚水落下來。 · 春天溫柔地遠去,初夏帶著熱情翩然而至。 南梔住在溫若提供的房子里,她白天自學課本,晚上去做家庭教師,默默等待廬陽的消息。 有一日上街,她看到一個小姑娘提著花叫賣,走過去一看,那是一籃子梔子花。 她這才發覺,梔子花開了。 這一天,她走出喧鬧的街市,一個人走向長安巷楓橋路08號。 那是藏著無數記憶的地方,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也不知道梔子花還在不在。 紅磚瓦的房里傳出飯菜的香氣,古樹依舊郁郁蒼蒼。 一些人走出來,有些是她熟悉的面孔,有些是生人。還有一些她熟悉的面孔,她沒有見到。 她踏著臺階往上走,梔子花的香氣若隱若現。 走到熟悉的房子前,她輕輕推開門,屋內的桃花樹滿是綠葉,很可惜,她錯過了花期。 屋子沒有人氣,已經有些荒涼。她沒有繼續走進去,轉身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她看著滿山的梔子花露出淺淺的笑意,任風吹亂她的頭發。 梔子花開了,她想念的人,沒有一個在身旁。 手邊的信箱生了銹,有人給她寫過信嗎?她伸手去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