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半香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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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一個下午,他們逛了大半個安南城,看了看路邊賣貨郎的小攤,在茶棚里聽了一支曲子,沿途看了看湖邊的柳枝。等到了傍晚,兩人尋到了一家賣餛飩的地方,各自點了一碗餛飩,欣賞著天邊的晚霞。 這家餛飩店的老板來自一個海邊村落,他在餛飩里放了蝦米與紫菜,一碗餛飩入肚,仿佛能感覺到遙遠的海岸氣息。 這個下午,兩人似乎什么也沒做,任憑時光流淌??墒亲屑毣叵肫饋?,其實他們握住了每一分每一秒。 陰天天黑早,路邊早早點亮了燈。薄暮的安南別有一番風味,他們順著青石板的巷子一直走,聽見有幾個青年人議論。 “那邊來了個戲班子,說是要演皮影戲,要不要去看看?!?/br> “當然,去瞧瞧?!?/br> 南梔跟松月泊對視一眼,他們也打算去看一看,于是就跟在那一群青年人身后。 這個戲班子搭在了湖邊,暖黃的燈光映在湖水里,平添一絲溫馨。周邊已經坐了不少人,拿著蒲扇等戲開場。 南梔與松月泊坐在湖邊的長凳上,聽著周邊人話家常。 一個老人搖著扇子道:“上回看皮影戲還是前年,最近怎么都見不到戲班子了,記得我當姑娘的時候,每一年都要看三回戲,一回演三天?!?/br> “都忙,忙著保命,忙著掙錢,可沒有多少閑情看戲了!” “今天演些什么戲?!?/br> “剛剛我湊過去看了一下,好像有《白蛇傳》?!?/br> “喲,這出戲好,我百看不厭?!?/br> 第一出戲演的不是《白蛇傳》,是《長城謠》。這似乎是戲班子自創的劇本,南梔從前并未聽說過。 這個自創的戲本子贏得了滿堂喝彩,旁邊拉二胡的大叔笑出了一口白牙。而后他們又演了幾出戲,《白蛇傳》排在了最后一場。 雷峰塔倒下,二胡聲猛然停歇,鑼聲一響,曲終人散。 南梔沒有站起來,她想坐在這里吹吹晚風,松月泊也坐在這里陪著她。 方才拉二胡的男人走過來,坐在他們旁邊的石凳上,仰頭看著天空發呆,這是他放松的方式。 好一會兒,他轉頭問兩個人:“不走?” 南梔回答他:“曲不盡,人不走?!?/br> 男人呵呵笑:“曲可是散了?!?/br> “再呆一會兒,吹吹風?!?/br> 男人笑了:“吹風好啊,到我們這個年紀,吹個風的機會也少有啰!” “你們從哪來?” “剛從濟南過來,原本想多呆幾天,后來想想算了吧,還是命重要,干脆一直南下?!?/br> “賺的多嗎?” 男人搖搖頭,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坐直身子,眼里也有了光彩:“從前太平歲月,我們演三個月,這一年都吃穿不愁!那時候每到一個地方,離開的時候總有姑娘媳婦跟著我們跑,你說這哪行呢,那都是別人家的寶貝,我們得好好地把人送回去……后來吧,再沒見人跟著我們跑啰! 有一年遇上災荒,路過一個村子,那里面都空了,荒墳千里,一聲雞鳴都聽不到,多瘆人!偏偏那天下暴雨,往前走不了,我們只能歇在廟里。偏偏廟又漏雨,真是苦??!走投無路之時,有人敲了門,一個白頭發的老人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古宅,里面有一個古戲臺,他叫我們在里面住下,又問我們是做什么的。 我們說:‘戲班子!’ 他說:‘演什么?’ ‘什么都能演!’ 我們在里面演皮影,唱京戲,唱昆曲……臺下只有他一個觀眾,他從頭看到尾!” 南梔與松月泊認真的看著他。 男人接著說:“老有人問我值不值,一個人也值得你們整個戲班子演?我說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戲比天大,開嗓便不能停,沒人也要認真唱下去,四方鬼神都在聽?!?/br> 他拍拍腿,笑著說:“你說巧不巧,那天本是下暴雨,結果第二天晴空萬里,我們準備走,想找那個老人道謝,結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后來我想通了,這大概是山神照顧我們手藝人吶!那之后我就決定,以后定要老死在戲臺上!” 他抹了一把臉道:“但是現在的人都聽唱片,看那什么影,不大愛看戲了!想當年睿親王過六十大壽,請南北戲班子唱了十天戲,場場滿座!” 他摸了摸后腦勺嘿嘿道:“那時候我還有一個長辮子,我的jiejie還在裹小腳,先生還在教我們念《道德經》……現在呢,妻子跑了,孩子丟在了饑荒里,唯一沒丟的,就是這個戲班子……” 南梔唏噓,她安慰道:“你看今天這一場不也是滿堂喝彩?!?/br> 男人滿意了,又恢復精神,對他們笑著道:“二位若有興趣,去看一看演一演?” “好?!?/br> 松月泊拉著南梔站起來,走到幕布后,看著這些精致的小人,仿佛歷史人物真的站在眼前。他們能見到這些人的神態,能感知他們的心境,能觸及時光的脈絡。這些都不是沒有生命的皮影,他們是活著的文化,是不死的文明 。 松月泊拿起白娘子的皮影,放在幕布前,旁邊的燈光鋪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眉眼如畫。今日的長衫襯出他的文人氣度,低頭的瞬間像極了舊時溫潤的書生。 南梔想起他穿著運動衫跑步時的樣子,忽然笑出聲。 松月泊一愣,舉著皮影偏頭看她,南梔憋住笑,將他的頭推回去。 “你演吧!” 松月泊清清嗓子,變了調子道:“公子,我們可是似曾相識?” 南梔笑著道:“嗯……大概是見過?!?/br> “是不是在西湖邊,你提著一籃子梔子花?” “哈哈哈……” 夜深了,他們也該走了,兩人跟戲班子道別,踩著月色走回校園。 梔子花快謝了,月季花依舊燦爛,“國立安南大學”的牌子在夜色里莊嚴肅穆,大石塊上的校訓經雨沖刷,更為清晰。南梔將校訓看了又看,在心里默念:篤行不倦,生生不息。 并排而行的這個晚上,好多次,他都想牽起她的手,最后僅僅是牽住她的衣袖,像牽住了一陣柔軟的風。 第27章 顛倒 他愿意陪著這座城顛倒,還有城里…… 這個夜晚, 安南城內又落了雨,似乎要將城內的污穢都沖刷干凈,雷雨交加, 南梔一整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她先去照料了江教授的花園,再回來接著補覺。 等她醒過來時, 已經是午后一點, 這一覺著實睡得有些長, 她起來收拾一下準備去西街吃一碗豆腐面。 坐在木凳子上, 周邊的食客都在閑聊,這些人的口音不似本地人, 似乎是來這里做生意的商販, 他們一直重復說著一個詞, 南梔將這個詞的讀音在心里過了一遍,發現他們說的可能是“封鎖”。 她還想繼續聽下去,但店家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你們點的薺菜餛飩!” “多謝?!?/br> 不多時,南梔的豆腐面也上了桌, 她回過神,低頭看桌上的面。店家是個講究人, 白瓷碗下面墊著一張報紙,干凈的, 齊齊整整, 上面沒有一點油污。 南梔將碗拿開, 報紙上有了一個半圓的深痕, 像滿月時被云朵遮住的月亮。她細心的將報紙翻轉過來,看著上面的新聞。右下方是一則關于肥皂的廣告,中間大篇幅的是關于一名影星自殺的新聞, 她看完,又將報紙放回去,將面碗重新挪過來。 看報紙太入迷,面已經坨了,南梔迅速將面吃完,起來結賬。 街上的人比起從前確實是少了很多,南梔不由地想起剛剛的兩個字,封鎖。 她可以嗅到空氣里凝滯的氣息,但這氣息又被沿街的叫賣聲打破,旁邊的貨郎問:“鹽水毛豆要不要?” “不用?!?/br> 貨郎走遠,這一問一答又將思緒拽回塵世生活,南梔再想回到方才的思緒里,卻發現已經不太記得方才在想什么。 途徑一排平房,旁邊有一個花圃,里面種著豇豆,幾個年輕女子在摘豇豆。 “多摘些,曬干了帶著路上吃,等我們走了就沒人吃了?!?/br> 路邊還有一些老人提著菜籃子賣菜,南梔買了一把小白菜,預備著晚上借江教授的廚房燒一頓飯。 時辰還早,她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她知道不管怎么走,最終都會到達目的地,所以她并不腳步匆匆,也并不害怕迷路。 天上又開始落雨,行人們慌忙躲在旁邊的屋檐下,擠作一團,像包子里的餡料,南梔也在人群之中,她被擠到最里面,脊背抵著木門。 背后是一間茶樓,里面有人在彈琵琶唱小曲,底下坐著一些衣著整潔的人,他們悠閑愜意,不似門外這些包子餡料們慌張躲著雨。 這樣擠在人群之中,只剩一雙眼睛能自由活動,南梔往旁邊一看,與旁邊的姑娘撞上了視線。 她梳著時興的波浪發髻,耳朵上帶著珍珠耳環,長長細細的眉,嘴上搽著玫紅色口紅,這是很成熟的打扮,但她的臉頰出賣了她,她頂多二十歲。 姑娘對南梔笑了笑:“雨太大了?!?/br> 南梔回她:“是啊?!?/br> “你是學生?” 南梔搖頭,問她:“你是做什么的?” “我……原先是一名學生,現在結了婚在家?!?/br> 南梔微笑。 姑娘沒有方才拘謹了,她像是遇上了一個合適的傾訴對象,打開了話匣子。 “這樁婚姻我本是不愿意的,但是母親說好不容易尋了一家門當戶對的,叫我早點抓住他,別叫別人搶了去,恰好我的表姐—一個離過婚的人,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就退學結了婚,跟他到了安南?!?/br> “你多大了?” “二十一歲?!?/br> “還很年輕?!?/br> “近來他跟一個女學生走的很近,時常與我爭吵,剛剛正是和他吵了架我才跑出來?!?/br> 南梔道:“下次不要這樣了,要愛惜自己?!?/br> “欸,你真好,愿意聽我說這些雞毛蒜皮,又愿意關心我?!?/br> 這樣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一個說,一個聽,仿佛是多年的好友,這一場大雨也不算很糟糕。 姑娘說了很多,從她的婚姻到她內心的秘密,她的丈夫跟女學生曖昧不清,她似乎喜歡上了家里的司機。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情感,這場雨叫人們卸下圣賢的面貌,扔掉道德的拐杖,誘惑著他們說出內心隱秘的,被自己竭力否定,但卻又正常的情緒。 南梔靜靜聆聽,她知道自己不需要發表任何意見。這場大雨之下,旁邊的姑娘不再是衣食無憂的闊太太,前面的男人也不再是一個欠了一屁股債的落魄商人,他們嬉笑怒罵,與素不相識的人聊著天,不管對方來自哪里,家境如何,穿什么衣做什么工作。 此時此地,他們都是躲雨的路人,是凡人。 雨停了,說話聲越來越小,背后的琵琶聲越來越激烈,行人們紛紛離開屋檐,姑娘也離開,臨走時對南梔說:“謝謝你,我決定離婚?!?/br> 南梔看著她走在青石板上,身姿婀娜窈窕,不一會兒,她走出這條路,她的聲音,她的面容也漸漸模糊,或許此生她們再也不會遇到,又或者某天擦身而過時根本不會認出對方是誰,不過南梔記得在一個雨天里,有位姑娘坦誠的對她說出內心隱晦的秘密,她感謝她,她下定決心離婚。 她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