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刃 第52節
沒等決定是否進去,房門忽然打開了,江離快步而出,險些撞在他身上。 戚朝夕扶了一把,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劍:“這是要去哪兒?” “我……”江離連退幾步,驚愕萬分,沒料到會正碰上他。 他這一答不上話,戚朝夕便立即反應了過來:“你要離開?” 江離倉皇避開他的視線,扯不出像樣的謊,只得默認。 “為什么?”戚朝夕眼神黯下,“你還是信不過我,覺得我與般若教勾結?” “當然不是?!?/br> 戚朝夕上前一步,反手關上了房門:“那是為什么?” 江離沉默著,看了一眼他纏著繃帶的腕子。 戚朝夕跟著低眼看去,活動了一下手腕,緩了語聲:“這只是小傷,不礙事的?!?/br> 江離低聲道:“那下一次呢?” “……” 江離終于看向他,道:“我不想害了你。陪著我,你的身份也會隨時暴露?!?/br> “所以你想離開,希望我們再也不見,就此了斷?”戚朝夕問。 江離的神情掙扎,好一會兒,才澀聲道:“你還有很長的一生?!?/br> 戚朝夕不帶語氣地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即便我再難過,等過了今年冬天,知道你在某個地方已經死了,也就慢慢放下了,兩三年后,偶爾回憶或者干脆忘了你,我還可以遇到一個人或者許多人,像擁抱你那樣擁抱他們,像親吻你那樣親吻他們,甚至做些我們還未做過的事?” 江離竭力克制,卻終究藏不住難過,而越到后面,戚朝夕說得就越慢,仿佛一把凌遲的鈍刀,只為觸痛他。 江離深吸了一口氣,才努力維持住了平穩:“這也沒什么不好?!?/br> “你知不知道我說喜歡你是什么意思?” “我知……” “你知道什么?”戚朝夕不由分說地打斷了他,“我說和你在一起,難道只是為了一時快活?” 江離啞然無語。 “江離,你沒有想過為了我活下去嗎?” 江離頹然至極地閉上眼,輕輕搖頭:“……我不敢想?!?/br> 他不敢觸碰這個念頭,如同沙漠中的苦行者畏懼太過美好的海市蜃樓,永不可及,只會讓他愈發煎熬痛苦,讓他再也無法甘心接受這殘酷宿命。 戚朝夕盯著他,忽而又問:“你為了不疑劍躍出斷崖時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br> “沒想什么?!逼莩c了點頭,像是把這四個字咬在齒間,聲音壓得又低又慢,“如果不是我留了一手,沒有把半截鉤索放下,那會兒就是你臨死的最后一刻?!?/br> 江離下意識想辯解,戚朝夕根本沒給他機會,繼續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自己,你的心里就只有那把劍!” 江離怔怔的。 “你混賬!”這是戚朝夕第一次真正對他動了怒。 江離什么也說不出口,靜靜地望著他。 戚朝夕長長地吐出口氣,疲憊浮上了他的面容,他側過身不再看江離,沉默地倚靠在房門上。 兩人誰也沒有動作,靜得連空氣都凝固,仿佛要這樣僵持到地老天荒。 不知過了多久,最終走廊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戚朝夕警覺起來,將房門拉開一指縫隙,望見一群江湖人快步上了樓,走在最前的是天門派的孟思凡,旁邊還有幾名青山派的弟子。 這聲響引得不少住客出門張望,戚朝夕便戴回面具,跟著打開了房門,江離也出來察看情況。 只見那群江湖人停在了沈知言的房前,青山派弟子叩門,沈知言出來一見這場面不禁一愣,猶疑道:“諸位這是何意?” “唐突打擾二公子了?!泵纤挤查_口道,“聽聞七殺門正在山中搜尋不疑劍的下落,又見青山派在附近查探,料想是二公子要出手驅魔護劍,我等豈能袖手旁觀?” 沈知言瞥向身旁,被他派出去察探情況的青山派弟子微微搖頭,示意并非是自己泄露了消息。 沈知言心下了然,笑道:“說來慚愧,我也是剛聽聞了消息,派人前去探明情況,之后如何應對,倒是尚未決定?!?/br> 見他話意模糊不明,孟思凡回頭掃了眼身后眾人,誠懇道:“不疑劍落于誰手乃是關乎正邪兩道的大事,眼下三大門派只有貴派在此,依照山河盟的規矩也該由二公子主持,因此大伙兒前來自薦,二公子若不嫌我們拖了后腿,我們定當盡一份力?!?/br> 眾江湖人連聲附和。 一旦涉及正邪兩道,這就不再是青山派能獨斷專行的事了,他說得委婉又明白,同時承認了沈知言的地位,話講到了這份上,便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諸位愿意同心協力,自然是再好不過?!鄙蛑灶h首一笑,轉而朝屋內招呼道,“蘭澤,這些俠士是前來相助尋回不疑劍的,還不快來謝過?!?/br> 江蘭澤欣喜地到了他身旁,朝眾人鄭重行了一禮:“多謝各位大俠!” 人群中頓時起了小小的sao動,顯然沒料到歸云山莊的少莊主在此,有人面面相覷,更有直接變了臉色的。 假使能順利取得不疑劍,其歸屬免不了要引起一場風波,這些人中不乏心懷鬼胎,意圖渾水摸魚之輩,而江蘭澤這一露面,便如歸云山莊壓在了眾人頭頂,加上沈知言的言下之意,局勢已然變成了為他尋劍。 沈知言笑意不改,好似全沒注意到微妙的氣氛,道:“承蒙諸位信任,知言也先謝過了。時間緊迫,就請先回去養精蓄銳,我今夜考量計劃,明日一早大堂相聚,再與諸位詳說?!?/br> 說罷,他朝戚朝夕的方向看了一眼。 戚朝夕會意,同其他看熱鬧的住客一樣,與江離回房關了門,待眾江湖人散去,走廊徹底安靜了,他們才再度走出,去到了沈知言的房中。 “依據弟子探查所得的消息,七殺門在山坳的南北兩端各設了七人的巡邏把守,其余人分散在其中搜尋不疑劍。同時,并沒有發現般若教的蹤跡?!鄙蛑缘?。 “般若教的蹤跡就在方才那些人的身上?!逼莩Φ?,“不疑劍掉下斷崖的消息不是我們走漏的,七殺門更不會自找麻煩地去告知旁人,那就只能是般若教散布開來,以此攪混水的?!?/br> “只能多加防范,靈活應對了?!鄙蛑运妓鞯?,“不過有那些人的加入,對付七殺門便容易多了。眼下的棘手之處在于七殺門人數眾多,還四散于山中,稍有不慎,便會反被包圍。我仔細想了,不如由我青山派和部分人在山坳南端打草驚蛇,盡可能地將七殺門吸引聚集過去,而蘭澤帶其余人繞去北端,清剿對方的零散力量,再從后方合圍,將其一舉攻破?!?/br> 計劃倒是周全,但江蘭澤心虛起來:“這……我能行嗎?” “你代表歸云山莊,自然責無旁貸,行動時可以讓戚大俠師徒在旁助你?!鄙蛑钥聪蚱莩徒x,斟酌著言辭道,“我見識過二位的身手,但請容我多言一句,想要成功合圍,絕不能驚動后方,動手需要迅速且隱蔽,二位若是覺得把握不大,我們便再商議其他法子?!?/br> 江離搖了搖頭。 戚朝夕也道:“不必,就按二公子的計劃吧?!?/br> 如此說定,江蘭澤總算安了心,只是忍不住緊張,眼神直往他們這兩位靠山上瞟,想再問些什么,卻忽然奇道:“你們兩個怎么了?” 江離一頓。 戚朝夕神情自若地笑了一下,反問:“我們怎么了?” “不大對勁啊,”江蘭澤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徘徊,“進來后一句話都沒說過,以前老見你們對視交流,今天也沒了?!?/br> “……” 到這地步,連沈知言也覺察出了不對,及時解圍道:“時辰不早了,兩位回房好生歇息吧。蘭澤,我再與你詳細講下具體安排?!?/br> 江蘭澤立即應了聲,轉移了注意力。 他們起身離開,出門時江離往身旁悄然投去一瞥,卻正撞上戚朝夕看來的目光,兩人微微一頓,又各自移開,依然沒說什么。 這沉默一直延續到了回房,用飯,直至躺在床上,以背相對。 江離閉著眼,毫無睡意,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感覺到夜漸漸深了,天漸漸冷了,秋意將盡,凜冬緩緩迫近。 萬籟俱寂中,戚朝夕翻身的動靜顯得格外清晰,江離聽著,相比起難過,盈滿肺腑的反倒是一片空寂的茫然,靜了半晌,一只手臂忽然攬過胸前,輕輕地將他拉入了熟悉而溫暖的懷抱。江離呼吸一滯,感覺到擁抱是緊而有力的,溫度通過相貼的身體傳遞過來,格外教人依戀,他心口一陣發酸,轉過身,默默抬手抱住了戚朝夕的腰。 戚朝夕的身形瞬間有點僵硬,沒想到他也還沒睡。 兩人在星月無光的黑夜中以親密的姿態相擁,清醒著,沉默著,仍舊沒人開口,唯有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交疊,良久,良久,竟不知不覺地放松,沉沉地睡去了。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次日醒來,他們照常起身、穿衣,只是無話可談,晨光透過窗灑落在床畔,房中只有偶爾響起的衣料摩擦聲、桌椅碰撞聲,靜得有幾分寂寞。 江離束好了發,打來了盆清水準備洗臉,卻見戚朝夕忽然拎起屋角的銅壺走近,將壺中熱水注入,盆里頓時騰起裊裊的霧氣。 江離動作一頓,戚朝夕終于找到了話頭,狀似隨意地開了口:“試試水溫?!?/br> 江離將雙手浸入微燙的水中,溫暖漫延而上遍及周身,驅散了清晨的寒意,他低聲道:“正好?!?/br> 話便說盡了,戚朝夕卻沒走開,看著江離洗過了臉,想了半晌,又道:“昨晚睡得好嗎?” “嗯?!苯x正拿著布帕擦手,答完又覺得有點冷淡,忙補充了句,“你呢?” “還行?!?/br> 江離點了點頭,戚朝夕也再沒什么好說的,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 或許他們該聰明地避開話題,權當昨日那一場爭執從未發生,便能維持原狀,若無其事、親密輕松地相處下去。 可蒙蔽雙眼的表象已經被一把撕開,等候在前方的唯有懸崖深淵,容不得誰再回避,不留一絲自欺欺人的余地,而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是不能妥協的矛盾,是不斷逼近的死期。 最終,戚朝夕移開了視線,道:“走吧,今日恐怕是場惡戰?!?/br> 江離又點了頭。 兩人下樓,到了客棧大堂,那些說定相助的江湖人聚坐在一處,各自跟熟識的人閑聊著,青山派的人尚未出現。他們尋了個不起眼的邊緣位置坐下,邊用早飯邊等。 不多時,沈知言率青山派弟子到了,江蘭澤跟在旁邊,裝作環顧地在大堂內搜尋,等看到了角落里的戚朝夕和江離,才松了口氣。 至于虛谷老人,他年事已高,所擅長的又是醫術和奇門遁甲,自然不會參與,便留在客棧等待消息。昨夜他聽江蘭澤說明了情況,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今日索性連面也不露了。 在逐漸弱下的交談聲中,沈知言于堂中站定,目光掃過抬頭望來的眾江湖人,拱手一禮,直截了當地開口道:“今日行動,乃是因為不疑劍重現蹤跡,為免其落入魔教手中為禍蒼生。眼下七殺門人多勢眾,般若教更有可能于暗中窺伺,情形對我們十分不利,諸位大俠不顧安危,慷慨相助,知言代青山派、歸云山莊以及山河盟再度謝過?!?/br> 在座眾人忙道:“沈二公子太客氣了?!?/br> “就是,驅魔除害這都是應該的!” 沈知言微微頷首,繼續道:“依我方才的粗略估算,在場諸位加上我青山派弟子共有八十多人,我的計劃是分作兩隊,一隊與我前往山坳南端,正面直襲以吸引七殺門的注意,將對方分散在山坳內搜尋不疑劍的門人聚攏過來,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另一隊人則與江少莊主一同繞至山坳北端,隱蔽蹤跡,伺機行動?!?/br> 他取過身旁弟子手捧的一支箭矢,展示給眾人看,只見箭鏃部分呈橢圓狀,上有四個圓孔:“我會在合適時候射出這支鳴鏑,一來徹底驚動七殺門,二來是給江少莊主那一隊的行動信號,那隊人要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北端巡衛,清除可能藏于山坳的零散人等,深入后方,最終與我這一隊形成合圍,前后夾擊,便可擊潰七殺門?!?/br> “若是計劃順利,也不可掉以輕心,要隨時警惕般若教有可能的偷襲?!鄙蛑哉f完,頓了頓,“諸位可有疑問?” 多數人搖頭道沒有,也有人在思索,天門派的大師兄孟思凡望了眼周圍,出聲道:“歸云山莊只有江少莊主一個人在嗎?” “對??!怎么沒見到其他人,季休明不是常跟在他身邊嗎?”眾人的目光紛紛移到了江蘭澤的身上,跟著狐疑了起來。 江湖上所熟知的歸云山莊年輕一代主要是季休明,對這位少莊主了解不多,但也能看得出江蘭澤身上的青澀,顯然才歷練不久,年紀又不大,即使有歸云山莊的地位支撐,可讓他直接帶領一隊人,實在教人信不過。 江蘭澤頓時緊張不已,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戚朝夕和江離。 戚朝夕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直說,畢竟他和江離還要在旁協助江蘭澤稍后的行動,想要完全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與其讓人猜測不斷,倒不如先行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