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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懷刃在線閱讀 - 懷刃 第29節

懷刃 第29節

    戚朝夕撿起地上的東西,那是個用黃符折成的三角,拆開來露出了一縷黑發,小蛇似的盤曲。他嫌惡地把它扔進火堆里,然后朝婢女露出了個笑:“原來你們的符不是貼在墻上,而是躲在夜里燒的?”

    婢女臉色還慘白著,比起恐懼,倒更有點死里逃生的意味,聞言她肩頭顫了一顫,卻是毫無征兆地哭了出來,撲跪在他們面前磕頭哭訴:“別告訴老爺,求求你們千萬別告訴老爺!奴婢實在是怕……奴婢是為了全城的人好,也是為老爺好??!”

    這番話說得令人云里霧里。薛樂上前將她扶了起來,溫聲勸慰:“別怕,我們不會害你。你慢慢講,這究竟怎么回事?”

    婢女猶帶淚痕地瞧了瞧江離,又望了眼戚朝夕,仍是心有余悸,腿腳發軟,要依靠著薛樂的手臂才站得住。她畏懼猶豫著,仿佛怕驚動什么一般,聲音又低又?。骸斑@城里……有鬼!”

    薛樂和江離皆是一愣,身旁卻突兀響起了一聲笑,是戚朝夕忍俊不禁。

    婢女見他這般反應,急得不顧尊卑,慌忙去扯他的袖子:“你不要笑!不要不當回事!先前城里有人像你一樣不信,仗著自己有點武功偏要半夜去試,結果要么是瘋了,要么就是天明后讓人發現被剝了皮鋪在路上,不是鬼又是什么!”

    戚朝夕點了點頭:“好,那你說,這鬼是從何而來的?”

    婢女小心翼翼地往外望了一眼,這處院落與葉星河所居別院正對,透過院門恰好能斜望見那邊廂房的一簇燈火。她咬緊了牙道:“老爺不準我們提,可誰不知道那陳長風陳大俠已經是個死人了,當初被救回來時他就斷氣了!可是……可是明明過了半個月了,他的尸體還一點兒都沒腐爛?!彼曇舳荚诖蛑漕?,“就是從那時候起,城里人總能在夜里聽見挖墳的動靜,但出門看又什么都沒有。請來的道長說,這叫活尸,魂兒還沒被鬼差拘走,所以尸體才能遲遲不腐,但他歸不了rou體,又不得下葬安寧,因此會趁夜里出來游蕩,給自己挖墳掘墓找個去處?!?/br>
    江離道:“城里貼的是驅鬼符,那你燒的是什么?”

    “這是鎮鬼的符,要按陣法燒足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壓制住他,否則就會化為厲鬼索命!”婢女說著,淚又斷了線地落下,“但道長前幾天卜那一卦是大兇。這法子是對付尋?;钍?,陳大俠生前身懷武藝,死后做鬼也極為厲害,怕是要壓不住了。府里其他人怕遭殃都不敢再燒符鎮鬼了,這樣一來陣法就破了,只剩我還守在這個陣眼上,可我卻覺得……哪怕注定是條死路,也總該試試,萬一起了效呢?”

    她抽泣得情真意切,眼底盛滿的恐懼更不摻一絲虛假。

    薛樂沉吟道:“事態如此嚴重,秦大俠就不曾說過什么嗎?”

    婢女連連搖頭,又著急了起來:“不能提,千萬是不能提的!老爺向來重情重義,何況陳大俠還是他的結拜兄弟,連夫人說起來都要大吵一架,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又怎么敢去惹他惱火?”

    薛樂不由得沉默了一下,然后安撫著將婢女送出了院門,只叫她寬心回去歇息,等再轉回時,那堆火已經被踩滅,留下了一攤黑灰雜碎著點點黃紙。他問道:“你們如何看?”

    江離蹙眉搖了搖頭,戚朝夕倒仍帶著幾分笑意:“我從不信這些鬼神之談?!?/br>
    “我也覺得其中必有古怪?!毖穱@了口氣,“待到明日,再從陳夫人那里探探口風吧?!?/br>
    話是如此說著,他卻忍不住朝院門外望去,對院那房中燈火依舊亮著,在沉沉黑夜里顯得孤零而倔強。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次日一早,他們三人就已站在了那廂房門前。薛樂再三斟酌了開口言辭,才深吸了口氣,抬手叩門,咚咚咚幾聲回響,房中卻靜悄悄的,全無回應。

    他不禁納悶,正要再敲,旁邊的戚朝夕搶先伸手在門上試著一推,房門便吱悠悠地在驚詫的目光中大敞,露出來了空空無人的內里。

    “別……”眼看戚朝夕毫無顧忌地抬腳就邁進了房門,薛樂下意識要攔,卻見江離遲疑了一瞬,隨即追上了戚朝夕的步伐,他只得無可奈何地轉去環顧周圍,確認沒人瞧見后,也跟進了廂房。

    葉星河確實不在房內。陳長風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蓋了薄被,雖然面無血色,看著倒像是睡熟了。戚朝夕伸手在他鼻下一試,微微變了臉色:“確實沒有呼吸了,”又拉過手臂去探腕脈,指腹貼著皮膚,“沒有脈搏,身體也是涼的?!?/br>
    如今雖已入秋,但日光的毒辣炎熱依舊不減,這般時節,竟真會存在有半月不腐的尸體?

    薛樂和他面面相覷,倒是江離想起了什么,上前小心地拉開陳長風的褻衣,仔細察看了他的肩背。然后江離緩緩地抬起頭,語氣中難掩震驚:“……沒有尸斑?!?/br>
    已死之人的血液凝滯不流,自會沉積在身下形成尸斑,然而陳長風的脊背光滑干凈,無一絲異狀。他就仿佛一尊瓷像,姿容完好無損,只是無聲無息地冰涼著。

    戚朝夕道:“難道是易卜之拿他煉了人蠱的緣故?”

    “若是如此,陳大俠這般模樣究竟算是故去了,還是仍然活著?”薛樂猶疑的話音未落,房中猛然‘哐啷’一聲脆響,循聲望去,只見一只銅盆摔在地上打轉,灑了滿地的熱水,蒸騰起一片蒙蒙霧氣,霧氣后站著清瘦的女子。

    心虛夾雜著慌亂頓時一齊涌上,薛樂忙道:“實在抱歉,我知道不該擅自闖入……”

    葉星河渾然不理他的話,斬釘截鐵地開口:“他還活著。他當然還活著!”

    薛樂不由得住了口。

    “他只是傷得太重了,但早晚會醒過來的,長風絕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比~星河側過頭,目光眷戀地糾纏著床榻上的人,一步步走近,“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只有我最了解他了。我生在這世上多久,長風他就陪了我多久,從牙牙學語到識字習武,再到我終于成了他的妻,他什么事都不瞞我,什么事都想我陪著。就像當年他爹要他去天門派的試劍大會,他白日里上馬出發,半夜卻又偷偷折了回來,翻進墻來找我,說那是武林盛事熱鬧極了,非要拉我一起同去,我們倆就這樣膽大包天地溜了,直到走遠后才敢往家中寄信認錯?!?/br>
    她輕輕地笑:“我知道長風他最舍不得我,怎么會忍心拋下我?”

    “哪怕他已經不似活人了?”戚朝夕問道。

    “不,你錯了!”葉星河忽然轉頭看來,三人中她僅與薛樂熟悉,顧不得男女之嫌,毫無征兆地抓住了他的手。薛樂心頭一跳,來不及反應,就見她拉開了陳長風的衣襟,露出胸膛,覆壓著他的手掌緊緊貼了上去。

    觸手一片冰涼,然而就在薛樂愣神的片刻,單薄的胸膛之中竟傳來了隱約跳動,像鮮活生命被胸腔禁錮,卻又不甘淪于沉默,一下接著一下,微弱地撞在他的掌心,清晰地昭彰存在。

    葉星河捕捉到了他面上的訝色,問道:“你感覺到了,對吧?這是長風的心跳,他的的確確還活著!”她話音急切,不知是為了竭力說服他們,還是說服自己,“他的呼吸也好,脈象也罷,都并非是真的消失了,只是我們無法覺察到而已,只要能尋到醫治的法子,他就能醒來!”

    薛樂對她露出一個笑容,輕而易舉地抽出被壓住的手,然后在她微微顫抖的手掌上輕輕一握便收,克制而不逾禮:“對,我也相信他會醒過來的?!?/br>
    葉星河瞧著他,面對如此的篤定卻接不上了話,末了重重點了頭,在床邊坐下,仔細替陳長風將褻衣撫平拉好,全無心思去追究這三人的無禮擅闖。

    于是他們識趣地告辭,等走出一段距離后,戚朝夕首先發問,帶了一點戲謔意味道:“即便還有心跳,可都成了這副模樣,你真認為陳長風還能活過來?”

    薛樂看了他一眼,抿唇不答。

    “你要留下嗎?”江離忽然問。

    薛樂沉吟著頷首:“我想等確認了陳大俠的狀況后再離開?!?/br>
    戚朝夕搖頭笑了笑,大發慈悲地沒拆穿他的心思,只道自己素來不愛多管閑事,見江離也并沒有多留的意思,便打算今日就向秦征辭行,繼續南下。

    午飯時候開口辭別后,秦征先是一愣,緊跟著追問:“兩位怎么如此匆忙要走,莫非是秦某招待不周,哪里疏忽了你們?”

    “怎么會,秦大俠千萬不要多想,你盛情款待,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逼莩πΦ?,“只不過江少俠和我還打算再去看看南邊風光,就不多叨擾了?!?/br>
    “虔城也有許多佳景,我正想邀你們一同觀賞,既然沒有要事,不妨再多留幾日?”秦征殷切道,“何況我難得與江少俠一見,還沒來得及暢談就要匆匆別過,不知道下次相見又是何時,實在是可惜?!?/br>
    江離遲疑著沒有應答,秦征便又談起多年珍藏的武學典籍,極力邀他去書房一觀。這下江離真的難以招架了,求助的目光再三投向了戚朝夕,奈何秦征心意如鐵,而庸庸無名的‘柳秋白’在這事上哪里說得上話,最終只得應了下來。

    用罷了飯,江離跟秦征進了書房密談,薛樂心里沉甸甸地揣著陳長風那事,要在城里多打聽些相關消息,頂著午后烈日就出了府門,如此一來,只剩下戚朝夕百無聊賴地等在了屋里,誰料到這一等竟就是整個下午。

    眼看夜色漸重,火燒起的云霞也漸漸熄滅了,大敞的屋門外才顯出了模糊的少年身影。戚朝夕正要叫住他,卻見江離自覺地跨進了這屋,燈火一映,襯出了臉上的古怪神情。

    “怎么了?”戚朝夕起身迎了上去,上下打量,“秦征為難你了?”

    江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搖頭道:“沒什么,只是說不出的奇怪?!?/br>
    “你們都談了什么?”

    “算不上談。他給我看了許多劍法心訣,還拿出了家傳槍法講給了我聽?!?/br>
    戚朝夕不由一愣:“游龍十二式?”

    江離點了點頭。

    戚朝夕一時說不出話,難得震驚了一遭。

    江湖人依仗武藝行走,武法絕學,從來都是不傳之秘,非師出同門者更連練功都應當避嫌躲開。秦征正是以一手矯若游龍的純熟槍法在江湖博得一席之地的,游龍十二式可謂是他立命之本,何況還是家傳絕學,居然就這樣直接告訴了一個初次相見的人?

    “也不是全部,還剩了最后三式?!彼技爱敃r情形,江離困惑地皺起了眉。

    提及游龍槍法,秦征相當引以為豪,一招一式都拆解開來侃侃而談,偏就到了至為關鍵的最后三式時,他微微一頓,取過了茶杯潤嗓,邊觀察著江離的神情,邊問道:“江少俠以為如何?”

    江離聽得入神,不假思索道:“確實精妙絕倫?!?/br>
    聞言,秦征長舒了口氣,卻伸手合上了書卷,鄭重其事地盯著他道:“既然如此,如若江少俠確有此意……就來找我要最后三式吧?!?/br>
    “什么意思,莫非秦征是看上了你的根骨,要跟我搶徒弟?”戚朝夕道。

    “不像?!苯x思索道,“……他似乎希望我說出些什么?!?/br>
    這近乎一種模糊直覺,游絲似的飄忽不定,琢磨下去仍是頭緒全無。兩人一時相對沉思,突然間有腳步聲匆匆奔來,薛樂疾步闖進了屋中,氣喘不止,開門見山地朝他們兩人道:“我在城中聽到了一個消息!”

    戚朝夕偏頭挑了眉:“喲,怎么讓你急成了這樣,陳長風出事了?”

    “不是他,是你!”薛樂緊盯著戚朝夕,面色凝重,“埋在洞庭別莊外的那具偽造成你的尸體不見了!”

    戚朝夕笑意頓斂,江離錯愕不解道:“怎么會不見?”

    “原因不明。但這消息流傳有些時日了,提起的人都很謹慎,單單知道墳墓被掘開,棺材也被打開了,里面尸體不翼而飛,似乎是被誰給盜走了??晌蚁氩幻靼?,盜那焦炭似的尸體能有什么用途?”

    “用途不在尸體上?!逼莩蚁旅婢?,露出本來容顏,瞧向了江離,“還記得秦征說《長生訣》能起死回生的事嗎?”

    江離恍然:“一旦被人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就意味著我們藏有《長生訣》?!?/br>
    戚朝夕提醒道:“嫌疑最大的是你?!?/br>
    相比起牽扯不深的薛樂,江離給人的觀感本就孤僻寡言得有幾分神秘,何況他還在那具尸體前表現出了種種哀痛異樣。徒弟執念入骨,盜取尸體復活其師,再順理成章不過的情節。

    如此一來,一切頓時明了。

    “看來秦征早就認出我了,真是白費了我這兩天的精湛演技?!逼莩υ俣劝衙婢呖凵?,冷笑道,“難怪他千方百計地非要留下你,甚至不惜拿出了家傳絕學,原來是想用游龍十二式跟你換《長生訣》,真是癡心妄想?!?/br>
    “那你們該如何是好?”薛樂擔憂道。

    “此地不能再留了?!逼莩εc江離對視一眼,“等到子夜時分,趁著人少,我們兩個立刻就走,你裝作毫不知情便是?!?/br>
    不知是不是遍地黃符作怪,入夜后的虔城透著一股陰肅之氣,靜得連犬吠蟲鳴聲都不聞,連天際嵌著彎眉似的一輪新月,也吝于賞下一片白霜,徒留了滿城昏蒙不定。

    悄無聲息地掠過瓦檐,脫身離開宅邸的一剎那,江離無端想起了秦征看向他的眼神,與其說是貪欲野心,倒更像飽含了道不明的灼灼期盼。他情不自禁地轉頭回望,卻也只是倉促一眼,旋即跟上了戚朝夕。

    對方卻驟然停步,沖他豎起食指,示意傾耳去聽。

    寂靜中有一道聲音,忽輕忽重,簌簌沙沙,是泥土摩擦響動,像什么東西破土而出,又像是……

    戚朝夕和江離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所謂的‘夜半挖墳聲’。

    他們循聲緩緩朝一處街巷靠近,就在隱約能望見下面情形之際,那聲音戛然而止。

    戚朝夕俯視過去,街面上空無一人,他還來不及深思,旁邊的江離已經縱身躍了下去,他眉心一跳,只得認命地跟了下去。

    江離俯身在地上捏了一把土,松軟微潮,的確像是剛從底下挖出來的新土。他湊近鼻端聞了聞,立即皺起了眉,壓低聲音問:“很刺鼻,這是什么味道?”

    戚朝夕握住他的手聞了一下,道:“火藥?!?/br>
    江離一驚,正要再問,旁側院墻內由遠及近地傳來說話聲,他們迅速掠回檐上,只見院門后探出兩顆腦袋,一邊口中罵罵咧咧,一邊張望著推門走了出來。那兩人打著燈在街巷轉了一圈,一個中年漢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暴躁地抱怨著受不了這鬼日子了,讓人整夜整夜地提心吊膽,家里妻女被這響動嚇得不敢睡,都快要熬壞了身子。

    旁邊人惶急地勸他別亂說話,將他拖回院里,關緊了門。

    正當他們的注意力還殘留在那兩人身上之時,街角隱蔽處一道黑影乍動,仿佛被驚飛的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猛扎進了nongnong夜色。

    戚朝夕警覺地鎖定了黑影去向,余光落在江離身上:“追嗎?”

    “走?!苯x毫不猶豫,身形一閃便跟了上去。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黑影往城邊奔逃。滿城皆寂,那夜色深處反倒滲出了一巷曖昧燈火,沿街的小樓欄桿上皆系著紅紗,夜風一吹,便舒展飄曳,空氣里浮動著脂粉酒香,笑鬧聲卻被緊閉的門窗困住,模糊不清了。

    只見那道黑影一晃,就閃進了一座樓后小院。

    他們兩個緊隨而至,甫一落地,當即被這光怪陸離的景象給驚了一下:緋紅色鋪天蓋地,彌漫了整個視野。無論是桌上燭臺,還是廊下燈籠,所有紙糊的燈罩外都蒙著一層紅紗,灑落的光映紅了院落池水,映得勸酒調笑的姑娘們頰上飛霞,尋歡客們紅了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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