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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會走神。 最害怕的就是自習課,那意味著要時刻跟自己奔逸的思維做斗爭,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 后來我在湘雅精衛實習的時候,碰到了一個高三的姑娘,被爸媽帶著來看病。 她也有著和我那時一樣的困擾,精力不集中,上課、自習老走神。 其實她和診室其他來訪者一比,問題要輕微得多。 那些來訪者大多有著程度不等的強迫癥、雙相障礙,或是精神分裂,有些人妄想癥狀到了很嚴重的地步,而且還存在幻聽、幻視的癥狀。 但這個姑娘哭得卻比任何來訪者都要厲害。 因為不管病癥輕重如何,她的心里痛苦程度是一樣的,甚至遠超出去。 我坐在一旁,聽著她邊哭邊說,自己那些愧疚、痛苦,對高考的恐懼,對未來的不確定,聽到最后,我幾乎要坐不住了。 這不就是從前的我嗎? 原來不是只有我這樣?原來也會有人在高壓之下反復出神,看不進去書? 原來也會有人覺得自己這輩子就完了?就到這兒了? 那時我坐在板凳上,多想站起身,伸出手去,抱一抱那個痛哭流涕的姑娘。 那個姑娘能被自己爸媽領著來看醫生,但我那時候只能孤軍奮斗,選擇的應對方法是逃避。 我沉迷于看小說,逃課不去上學,成天泡在巷子里一家破書館里,花一塊錢,就能看一整天。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時,心中就是無盡的后悔,發誓第二天要去好好上學。 第二天當然又是泡在了書店。 這樣維持了好幾天,結果被班主任抓去談心。 家里對我長久以來就是放養政策,我不去參加高考可能對他們來說,都不算什么。 這個班主任卻異常執著,不停來抓我上學,找到我家和我談心,發動玩得好的同學來開解我,甚至有一次還騎著他的電動車,興致勃勃,說要帶我兜風。 我當然是義正詞嚴地拒絕了,但架不住這個中年老男人的堅持,最后還是迫不得已地上了他電動車的后座,座椅上包裹的人造皮革被太陽烘烤得溫度正好,磕個蛋上去直接就能煎熟,我坐在上面,內心煎熬,屁股也煎熬。 現在想來,他具體和我說了些什么我也記不清了,總之是些雞湯文學,或是過來人的一些經驗之談,不提也罷??墒撬拈L相我一直深深地印在腦海里(要知道我是個記性多么差的人?。?,我記得大熱的天,他穿著一件短袖汗衫,一臉苦大仇深(他就長那樣),敲響我家的鐵門,轉身時,衣服緊貼著背,全是汗印子。 而我連一杯水也沒給他倒。 當時的我也異常執著。 我執著于認為自己已經廢了,沒有掙扎的必要了,就讓我在小說堆里沉淪吧,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 這種想法在很多人身上都有。 比如一個節食減肥的人,有一天突然吃了一小口草莓蛋糕,她想,真好吃呀,再吃一小口吧,就吃了第二口,吃完后,覺得二這個數字不太好呀,再吃一口吧,好,又吃了第三口,這時草莓蛋糕可能就吃了一半。她想,打開了就不好保存了呀,還是全吃了吧,于是一口氣把那個草莓蛋糕吃光了。 吃完后,她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又想,反正都破了戒,自己要注定長胖了,干脆敞開肚皮吃吧。 等她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吃空了超市的一整條貨架。 人的墮落,往往是因為把一小丟丟的得失,看成是天大的事,然后自我放棄,直到驀然回首,發現真的喪失了天大的東西。 而我的喪失,就是高三那段空白期。 高考前,學校放了假,我們班,還有隔壁幾個班,一起去一個職業學校去放松心情。 這個學校主攻旅游和高爾夫,校區很大,風景很好,有一大片的高爾夫球場,碧草悠悠,天空是水洗藍,我在草場上慢慢踱著步子,頭一次從自欺欺人里醒過來,開始思考起幾天之后的高考要怎么辦,就像百年前從八國炮火中醒來的前清余孽,榮華富貴轉頭空,睜眼一看,處處斷壁頹垣,大好河山失守,火燒眉頭,嗚呼哀哉! 想著想著,心里迷迷糊糊躥出一個念頭,要不高考……就不去了吧? 這個念頭還沒成型,我那熱心腸的班主任就走來了我身邊,同學們都不敢來和我說話,我那時留著好長的頭發,大熱天里還穿著長衣長褲,陰沉著臉,像個鬼氣森森的巫婆,換作是我,我也不同這樣的人講話。 班主任就和我慢慢在青草地里踱著步子,他扯些閑話,我也就扯些閑話敷衍他,兩個人一直走到黃昏,太陽西沉。 說的哪些閑話我也沒印象了,但還好最后,我沒有腦子壞到翹掉高考,成績勉強過了一本線,去了一所破大學,認識了很好的朋友。 高三沒有好好度過,這是我至今的遺憾,目測一下,大概要持續終生,所以在《山月》里,我讓司徒玥有一段完整的高三奮斗史,她最后考去的學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擁有一段雖然辛苦,但很美妙的高三生活。 我真羨慕她。 初中的時候,一個同學曾經自創過一個笑話,說給我聽。 笑話是這樣的:一所精神病院里,有兩個自強不息的精神病人,有一天決定要打破牢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他倆手牽著手,要翻過圍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