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篇第413章:人間一瞬此生此世(大結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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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月末海城,寒風呼嘯而過。 駐足于王氏財閥頂樓的辦公室之中,王燕回獨自抽煙,許久都不曾開口。 孟少平走到他后方停步,“大少爺,所有人都去了監獄探視容少爺……” 當真是所有人都前往探視,直至今日方才作罷。 自然,此刻尚在北城卻不曾向北城監獄提出探視之人,也只剩下王鏡樓。 孟少平接著道,“鏡樓少爺就住在北城府邸里,昨天下午以后,就再也沒有出過門了……” 王燕回聽著下屬報告這一切,手中的煙一明一滅。 孟少平他默了下又道,“大少爺!老爺一直喊著讓您去見他……” 孟少平等候著回應,瞧著那一道背影冷漠,想著今日也不會有轉機,“大少爺,那我先出去了……” 可是下一秒,王燕回卻下了命令,“備車!” …… 王燕回已經記不起上回是何時回來過華景園別庭。 如今卻冰冷冷的,在綠蔭深處掩著,透著一陣寂寥。 “大少爺……”管家瞧見王燕回歸來,半是驚詫半是驚喜急忙道,“老爺在書房……” 王父自從當日董事會上戰敗后,就因為身體不適被送入醫院。而在醫院里居住了一陣后,才又返回王宅。 王家上下誰人不知,大少爺王燕回下令,沒有他的準許,誰也不準進入,包括王鏡樓以及林蔓生在內。 也就破例過一次,還是王鏡樓硬闖入內…… 可王鏡樓走后,王父卻愈發孤僻冷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重創,偏偏那一張滄桑臉龐沒有半分示弱,口口聲聲喊著要讓王燕回來見他! “老爺!您小心身體……”書房里,鐘叔一直陪在王父身邊,上前為他送上參茶。 王父坐在那張大班椅上,可是身體卻頹廢靠著椅背,仿佛這才能夠支撐住自己。他還望著前方,眼眸里全是不斷晃動的光影,不斷呢喃重復同一句話語,“讓他來見我……讓他來見我……” 可是突然那道門外閃現了久違身影,讓他一下瞠目喊,“王燕回——!” 鐘叔急忙回頭去瞧,果真見到是王燕回緩緩步入。未等他反應過來,王燕回開口發話,“鐘叔,你先退下?!?/br> 門被帶上了。 未曾開燈的書房里,因為午后陽光不算明媚,所以有些陰沉。 那發顫的指尖終于直指,王父冷聲斥責,“你這個逆子!” 王燕回靜靜上前,就像是兒時每一次聆聽父親的教導,都是這樣立定站直的姿勢??扇缃?,他的眼眸淡漠一片,他低聲道,“我的確不是一個孝順兒子?!?/br> 王父一下氣急敗壞,“你就不怕有報應!” “我當然怕?!蓖跹嗷貞?,卻也幽幽問,“可是父親,您當年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報應?” 王父重重拍案,他固執說,“我沒有做錯!我都是為了王家,為了你們!是你們忤逆我!不顧家族前程,不顧道德倫理!” “是,您都是為了王家,都是為了我們?!蓖跹嗷貨]有反駁這一點,可他詢問另一則,“可您當年做了那些事情,難道也是為了母親?” 王母早就過世多年,她本來就身體不適,后又因為郁郁寡歡而病故。 雖然離世之時,也不是英年,可比起長壽之人,卻走得太早。 這一刻,王燕回只想問,“您在北城經商,母親在家中照顧我們。您在外面風流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家里還有一個在等著你的妻子?” “當您在北城對馮夫人做出那樣不堪事情的時候,您又有沒有記起母親?她還在盼著您回去,這個傻女人,還以為她的先生在外只是為了家族在闖蕩!” 那不曾訴說過的不甘,是為了早就過世的母親,王燕回男聲愈冷,更是有些切齒,“您從來都沒有想過,也早就不記得她!您對得起母親?您對得起馮夫人?” “這兩個女人,您究竟對得起哪一個!”王燕回凝眸質問,“您說您究竟對得起誰!” 父母給予生命,無論是好是壞,作為兒女都無法埋怨苛責,可是他只覺得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王父扶著椅子而坐,他的手猛地抓住椅臂,眼中盡是凌亂倉皇,想到生命里曾經出現過的那兩個女子,竟是一前一后因為身體欠安雙雙病故,半晌竟也無法出聲! 周遭那樣寂靜,靜到只剩下呼吸聲…… 也不知到底僵持了多久后,王燕回才又再次開口,“我有一件事要問您?!?/br> 王父一瞬像是蒼老許多,他抬眸回望,等著他的下文。 王燕回冷聲道,“當年北城容家的慘案,和您有沒有關系!哪怕是一絲一毫,有沒有關系!” “王燕回!你竟然敢來質問我……”王父怒喊,卻被他更為冷硬的男聲蓋過,“到底有沒有——!” 那是一雙審判眼眸冰冷直視! …… 鐘叔一直在書房外的回廊里等候,他擔憂望著那扇禁閉的房門。 突然瞧見房門由內打開,鐘叔立刻凝眸,瞧見王燕回獨自走了出來,“大少爺……” 王燕回卻沒有回聲,他只是擦肩而過。 “老爺!”鐘叔推門進入,想要去瞧一瞧王父。 比起方才,王父一貫擁有的那份高傲獨裁也被徹底打散了一般,他不斷指著門口的方向喊著,“你不信……你竟然不信……” 宅邸的院子里,一陣寒風吹拂而來,午后陽光眼看也要褪去。 孟少平一直在外等候,就在王燕回走近的剎那,將車門打開了,“大少爺,寶少爺已經考試完,蔓生小姐就要帶著他去北城……” …… 紅葉公館中,蔓生正在收拾行李。 寶少爺也在旁,收拾著自己的書包。 突然,是余安安上樓呼喊,“副總!是王首席來了……” 公館的大廳里,除了王燕回之外,還有林書翰在場。 在雪山村落之中,因為聽到了尉孝禮以及王鏡樓的爭執,從而得知了王家當年在背后的內幕。 若是從前,林書翰簡直恨不得將王家斗垮,讓他們一個個也嘗一嘗痛苦的滋味! 可是事到如今,林書翰卻也變得沉寂。 “書翰,你收拾好行李了?”蔓生下樓來,她叮嚀一句,“還不快去……” 林書翰默默起身,十分聽從照辦。 待他離去后,蔓生在沙發里入座道,“大哥,我要帶著寶少爺去北城了?!?/br> 王燕回又怎會不知,已經是最后兩日,她終于要帶著孩子前往北城…… “機票已經訂好了?”沉默許久,王燕回才問了一聲。 “嗯!”蔓生應道,“都準備好了,一會兒就出發……” 王燕回沒有再訴說太多,因為事到如今于事無補,更因為不管怎樣的話語,都變得微不足道。 “大哥……”蔓生又是喊了一聲,輕聲問道,“你突然來找我,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也沒有什么,時間差不多了,還要趕飛機不要耽誤了?!蓖跹嗷刂皇堑吐暥谝痪?,也不曾再告知,她先去北城,他隨后就會到。 蔓生也沒有再追問,就要送他到公館門口。 王燕回終究還是停步,他回眸道,“蔓生,當年一開始劫走小寶的人不是他?!?/br> 蔓生瞧著他的身影,寒風之中想起當年宜城,因為寶少爺突然被劫走,所以她一路奔波趕至海城前來索要孩子。 如果說最先開始劫走孩子的人不是他,那么也唯有王家…… 可是,不會是王燕回! 于是只有…… “大哥,謝謝你告訴我?!甭靼走^來了,可她沒有再追問一句,也好似一切早就如過眼云煙,“不過已經不重要了……” 車子又是駛離紅葉公館,王燕回坐在車中,窗外沿路風景不斷掠過。 后車鏡里,林蔓生的身影早就不見。 她沒有說錯。 早就不重要了。 …… 半個小時之后,林書翰率先整理行李,就在樓下大廳里等候。 而樓上的房間里,余安安也先將行李拿下。 寶少爺將箱子拉起,蔓生微笑著朝孩子柔柔喚道,“小寶……” 寶少爺默默來到她面前。 “小寶,考完試了,也讓老師給了你成績單?!甭χ?,“mama現在要帶著你去找爸爸,你去見爸爸,給他瞧一瞧,你這一年有沒有認真念書,考得怎么樣……” 寶少爺認真聽著,“好?!?/br> 蔓生伸手,撫著孩子青春稚氣的英氣臉龐,她又是道,“那天去雪山,住在庵堂里,你問mama,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mama想告訴你,爸爸是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蔓生的聲音和緩,卻也低沉,她雖笑著,眼眶微微紅著,“所以,你明天見到了他,有什么話想要對他說,就記得告訴他……” 寶少爺又是應道,“好?!?/br> “也要對爸爸說,以后你也會乖乖聽話,長大以后成為一個男子漢,好嗎?”蔓生輕輕捧著孩子的臉龐詢問。 “好?!睂毶贍斣俅螒?。 “我們小寶真乖……”蔓生忍不住擁抱他。 寶少爺依偎在她的懷里,少年初次問道,“mama,爸爸為什么以后都不回來了……” “因為……”蔓生默了下,她不愿再去找那些借口去隱瞞,于是回道,“因為他犯了錯,犯錯就要認錯,要接受懲罰……這次的懲罰,就是離開后不能再回來了……” 寶少爺雖然懵懂,卻也并非無知,他好似明白了,也好似不曾完全明白。 “犯了錯就要認錯……”少年只是低聲道,“mama,那爸爸是一個男子漢!” 蔓生笑了,她真的笑了,“是啊,他是一個男子漢……” …… 樓下大廳里,林書翰以及余安安終于瞧見母子兩人提著行李下樓。 可是這一趟前去,卻是為了相見最后一面。 寶少爺道,“書翰舅舅,安安阿姨,明天你們送我去看爸爸好嗎?” “……”林書翰愣住了,余安安也是一怔。 他們陪著寶少爺前往監獄? 那么她呢? 卻見林蔓生站在那里,她不曾開口,也不愿再進入監獄親自面對面。 那是不如不見。 不如不見。 …… 當夜,蔓生一行就從海城飛抵北城。 前來接機的是高進以及程牧磊,眾人立即返回江南館中入住。 而楊冷清也未曾離開,他抽著煙有些失神。瞧見他們母子到來,親眼確認他們安好,當真是終于放心。 可是下一秒,眉宇又不自覺皺起,他望向她道,“你向容七爺求了最后一件事?!?/br> “是?!甭鷽]有隱瞞回聲。 當日在法醫檢驗鑒定所中,那位容七爺現身于內,是她獨自進入敘話。等到離開的時候,終于唯有求得三件事。 前兩件事,都已由容七爺兌現。 而這最后一件,誰人又能想到居然會是這般——于執行死刑前一日,在監獄外放一場煙花! 對上楊冷清失神困惑的俊彥,蔓生微笑道,“我從前答應過他,總不能食言?!?/br> 那恐怕也是過往尚在一起的時光里許下的諾言。 楊冷清終于明白了,終究沒了聲音。 “容柔最近還好嗎?”蔓生又是問道。 楊冷清道,“還是那樣,不過以后應該會好起來?!?/br> 蔓生也是微笑,“總會好的?!?/br> …… 就在次日,也就是執行死刑前最后一日。 清早起來之后,林書翰和余安安帶著寶少爺就要出發。 “mama,我上車了?!睂毶贍敁]手告別。 蔓生也朝他揮手,“去吧?!?/br> 這一輛車,由他們一路相送,送去北城監獄。 北城白雪皚皚,寶少爺坐在車后座,少年很是安靜,只是環抱著自己的書包。 因為事先早就向監獄這邊請示過,所以由側門這邊進入。那高高的白墻,對于孩子而言,一切應該都是那么陌生。 林書翰下車后道,“小寶,這里是,這座大樓里是……” 寶少爺卻直接回聲,“我知道,這里是犯了錯的人,住的地方!” 的確是,孩子所說是真。 這里的確是犯了錯的人才會被囚的地方。 余安安輕聲道,“那我們就進去吧?!?/br> 寶少爺背著小書包,由兩人的帶領下,走過那一重高高的白墻大院,來到了一處灰色墻體的大樓。 大樓里很寂靜,所以腳步聲響起,都可以清楚聽見。 前方處,袁秋葉已經久等,她瞧見少年由他們兩人隨同而來,卻不曾見到林蔓生的身影,倒也是一怔。 可隨即一想,不知為何,也好似明白了其中緣由,袁秋葉朝少年微笑道,“你好,小朋友,你們可以進去了?!?/br> 那扇門被緩緩推開了,林書翰止步于外,由余安安牽著寶少爺先行入內。 等門一關上,袁秋葉也不免感嘆:這個少年,長得真是像極了那位尉氏容少。 而那間探視房里,因為得知是少年前來的緣故,所以特意安排在一處設有暖氣的會客室中。 “尉總……”余安安終于瞧見了前方端坐的身影,她一開口還是從前的稱呼。 仿佛仍舊如同過往,他還是保利集團高高在上掌舵人。 寶少爺兩只小手緊握著書包肩帶,少年許久再見到父親,倒也有些拘謹。 尉容坐在那里,他看著少年赫然出現,他揚起了一抹笑容,“小寶?!?/br> 只這一聲呼喊后,寶少爺卻就回過神來,他立刻走上前去,在他對面的椅子里坐了下來。 余安安站在后方,她無法出聲,因為她怕自己在這個時候會哭出來。 “爸爸,這個給你看……”寶少爺卻一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性子,急忙打開書包,將一份成績單送上。 尉容垂眸一瞧,他微微一怔,而后伸手接過。 將成績單打開后,每一科全都是優秀。 尉容笑了,“不是說,要考第二名?” 寶少爺有些郁悶道,“第二名好難考……” 故意打錯考題,非要次次考第二名,其實并沒有那么容易,尉容拿著這份成績單,“考第一名也很好?!?/br> 寶少爺沉默聆聽,是他對少年道,“只要你認真了,不管第幾名,你mama她都會高興?!?/br> 寶少爺點了點頭又道,“還有這個也要給你看……” 又拿出了一幅畫,那是少年未曾完成的畫作。 寶少爺將畫拿到了他面前,尉容再接過去看,發現少年畫中的人,原來正是他的母親。 “美術課的期末考試,老師讓我們畫自己的mama?!睂毶贍敾氐?,“我畫的好嗎?” 盡管畫功還未曾到鬼斧神工,卻抓住了所有神韻,畫像里的女人那樣溫柔笑著,尉容應聲,“好?!?/br> “小寶,以后要是畫別人的畫像,女孩子的話,只畫兩個人好不好?”尉容又是問道。 寶少爺也是好奇,“一個是mama,另外一個是誰呢?” “等你長大了,遇到了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女孩子,你就畫她一個人?!蔽救菥従彽?。 寶少爺一向都厭煩于學校里纏人的女生,于是一口應允,“好!” 可是少年這一應聲,余安安已經忍不住落淚。因為她就瞧見過,那幅被深藏在意大利別墅里的女子畫像…… 下一秒,又聽見寶少爺問道,“爸爸畫過mama嗎?” 卻是終于,他應聲,“畫過?!?/br> “我知道那些畫在哪里!”寶少爺卻欣然道,“在意大利的別墅,畫室里有好多畫,是畫的mama!” 尉容微笑著,也記起了畫室里那些畫像…… “爸爸畫了這么多畫,為什么不開畫展?”寶少爺不禁問道,又是許諾,“等以后,我為爸爸開畫展!到時候mama就可以看到爸爸畫的畫了……” 尉容沒有出聲拒絕,這一刻一切都隨孩子了。 “爸爸……”寶少爺又是呢喃呼喊,少年低頭坐在那里很是靦腆,所以當開始訴說的時候,就不愿去直視,“以后我都會乖乖聽話,認真念書,認真學武術,等我長大了,我就保護mama,賺錢養mama,這樣mama就可以不用去公司上班了……” 真是個傻孩子。 他的母親不會缺少錢。 余安安一邊哭泣,一邊卻也笑著。 尉容卻應道,“這樣真好,等到了那一天,mama一定會很驕傲?!?/br> 寶少爺輕輕“嗯”了一聲,少年想要繼續往下說,可因為平日里素來少言,所以發現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話語了。 只在最后,少年動了動唇,“等長大以后,我也要成為一個男子漢!” 尉容坐在桌子一側,他瞧見少年抬起頭來,更是對著他說,“犯了錯就不害怕認錯!我也要成為像爸爸一樣的男子漢!” 后方處,余安安哭到捂住了臉龐,不愿發出一絲哽咽聲。 可是那方桌子兩側,少年不知為何,卻也已經落淚,許是因為今日一見,他就要離去,再也無法相見。 那個男人,一向冷然對待兒子的男人,他終于伸出手,輕輕為孩子擦拭眼淚。 “是男子漢,就不許哭?!笨伤婚_口,還是那個嚴厲的父親。 少年不住點頭,但是眼淚卻啪嗒啪嗒全都落在了桌面上。 卻還說著,“我不哭,我一定不哭……” …… 這日的父子相見,最終是在袁秋葉的提醒之下,由余安安牽著寶少爺而出。 等到即將離開的時候,寶少爺回頭去望向他,尉容朝他喚了一聲,“走吧,你mama還在等你?!?/br> 寶少爺乖巧點頭,握住余安安的手離開了。 這邊兩人一走,林書翰方才最后進來。所剩的時間并不多了,也只有五分鐘。 可這五分鐘,對于林書翰而言,卻全都是難忍的煎熬。 想到過往,林書翰竟是從不曾對他有過和善的時候,他更來不及再去談起過往。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聽見他呼喊,“書翰?!?/br> 林書翰上前去,靜待他的下文,而他卻道,“有一件事,我要交給你?!?/br> “你說?!彼丛_口,林書翰就允了。 而那張蒼白俊彥于這間會客室里,卻是那樣清澈,他低聲道,“今天過后,我就要上路。等一切結束,你立刻聯系醫院,為小寶做眼角膜移植手術?!?/br> 林書翰以為他會交待什么,卻不想是這件事。突然之間,又想到之前他親眼瞧過的那份遺囑,最后那三行字的第一行:我死后,眼角膜留給我的兒子尉司棠。 臨了,他都不曾忘記,始終不曾忘記…… 他更清楚,他為何要將此事也記錄于遺囑之中。 如果她是在五年后才下山,那么一切都按其發展之下,也無法避免她會得知孩子的眼角膜從何而來。 寧可是由他親口告知,也不愿意由別人說出口。他知道她始終還是會難過還是會傷心,這殘忍之事還是由他親自來…… “我知道了……”林書翰動了動唇,應允下這最后的臨終囑托,他更是喚了一聲,“姐夫……” 尉容也唯有微笑,再也沒有了聲音。 卻無法再停留,林書翰一狠心轉過身疾步離去,袁秋葉一直站在門口處,她聽到了這一切,卻也忍不住心中哀傷。盡管面對過那么多犯人,可面對生命將逝,卻還是會心生苦楚。 “袁警官,請提醒獄警,執刑之后立刻將我送去醫院?!彼煌浱嵝岩痪?。 袁秋葉應聲,“我記下了?!?/br> 他還望著窗外,透過窗口,唯有白雪一片,少年離去的身影,早沒有了蹤跡,依稀唯有腳印留下。 “槍決的時候,請對準我的心臟?!蔽救萦质嵌?,卻也笑了,“我能給的,也只有這雙眼睛了,他該去看看這個世界……” 袁秋葉也望向窗外雪景。 那個少年,即將再無后顧之憂去看這個光明世界,這份光明里還有他的母親。 少年的眼睛,就像是他的眼睛,每日每夜都瞧著她。 …… 北城那一座療養院里,蔓生今日前來看望。 自從容柔住進這里之后,就一直遲遲未曾康復。先前的時候,因為被自我折磨所以神志不清。之后,她一度陷入失語狀態中。這幾日雖然還未曾好轉,可她至少會發出一些聲音了。 蔓生由常添帶領上樓,那間臥室里,她看見容柔獨自蜷縮在床邊。木地板上,她穿著睡裙,手邊是那本繪有畫像的書籍,卻還多了一只布娃娃。 那只布娃娃,看得出已經十分陳舊,所以就連裙邊也破碎了。 可是她卻抱著,一直抱著,哄著那只布娃娃,咿咿呀呀的時候,可以聽見她說著,“不怕……不怕……” 蔓生站在門口瞧了半晌,常添又是呼喊,“林小姐……” 她沒有再打擾,只是轉身離開。 就在門關上的剎那,聽見容柔對著懷中抱著的布娃娃哄著,那樣珍惜的,甚至是喚著布娃娃的名字,“不怕……不怕……阿凜……” 待她下樓,高進也告知她道,“副總,寶少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br> 蔓生也不曾久留,她就要告辭。 “林小姐……”常添卻是那樣憂慮,他想要提起容少爺,可最后也只是哀聲道,“外邊天冷,您路上別凍著?!?/br> …… 就在寶少爺歸來后的夜里,蔓生先是將他送去了唐家二少所住的近郊洋房里。她將孩子交給了顧敏,讓唐向宸陪伴過夜。 因為今夜,她要獨自前往,趕赴北城監獄外。 她要去完成最后一個諾言。 洋房門口處,顧敏帶著唐向宸,是寶少爺朝著她揮手,送別她離開。 雪中,是她的身影那樣冰冷孑然。 這天的夜里,眾人都聚集在這座寒冷北城。 每一個人的住所里,都在瞧著今夜來臨,都在瞧著夜幕降臨之后,監獄外那一場煙花到來。 …… 這是一個格外寂靜的夜。 監獄大樓里,那間牢獄之中,尉容靜靜坐在椅子里。 突然之間,耳畔聽到空中“咻——”一聲響,那是一束煙花飛起,綻放于空中。 他睜開了眼睛,看著那窄小的窗外,卻是漆黑夜空都被點亮了光芒。是色彩斑斕的光芒,那么美,美到竟然忘記了此處究竟是何地。 周遭更是響起了異動聲,那是同在監獄里的犯人,也是一聲聲驚呼,就連獄警也為之贊嘆。 年關將至,又未曾到新年除夕,這一場提前到來的煙火,旁人只當是為了除舊迎新。 可是他卻知道,是她來了,她就在這里,她來為他放一場煙花…… 監獄外的高墻后,是那個女人,不斷將煙火點燃,她的頭頂滿是綻放的禮花,這樣轟華而燦爛。 當那些禮花被齊齊點燃后,蔓生仰起了頭,那些煙火全都墜落入眼底,那些星光也墜入眼底。 她沒有眨眼睛,她想要將這一幕瞧得更清楚…… 黑夜被絢爛的天空,她走向那道高墻,她的手輕輕撫向白墻。 她想要問問他:尉容,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今晚的煙火了嗎?你一定看見了…… 高墻之內,那幢大樓的牢獄里,那些呼喊聲不斷傳來,是被這場盛世空前的煙火所震撼…… 尉容不禁站起身,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近到就站在了那扇窗口下,透過鐵柵欄,他抬起了頭。 那些煙火,終于近在咫尺。 這一晚,他不想再去理會旁的,將那些是非情仇全都拋卻,更將那些相知相遇也一并忘記,什么誓言,什么諾言,誰還要去理會,誰還要去在意…… 人間璀璨縱然只有一瞬,可是此時此刻—— 蔓生,我只想好好和你看一場煙花。 …… 這一夜,北城監獄外放了一夜的煙花。 等到天明,煙花也全都散去。 都說煙花易冷,或許就是太過短暫的緣故。 監獄外停了一輛車,那是余安安三人前來尋找她。當他們走近,就發現林蔓生坐在那輛車里,她好似睡著了。 可是卻滿臉淚痕。 …… 早晨七點整,袁秋葉趕到了監獄。 她和監獄長碰面后,由她親自將死刑犯押解前往執行地點。 那是距離北城不遠處的近郊雪地。 袁秋葉再次來到那座監牢,今日的他,已經換上了屬于自己的衣物,那是先前被拘留時換下了那一套。 待他出來,只見西服筆挺襯衣潔白…… 袁秋葉險些晃了眼,那分明就是當日還叱咤商場風云的尉氏容少…… “袁警官,可以出發了?!蹦堑滥新曈挠捻懫?,讓她回過神來。 的確就要出發,不然就會來不及,袁秋葉就要命獄警為他拷上手銬,可是他卻抬手示意,先等一等。 袁秋葉再是望去,才發現他是將兩塊手帕仔細疊起放入西服內側的口袋里。 那兩塊手帕,不知是從何而來,卻應該是女子的信物。 一塊上的角上,繡了一個“蔓”字。 另一塊上,卻是一抹口紅印子,大概是擦拭過唇印。 他妥善收藏,小心翼翼放好,終于將手抬起拷上了手銬。 警隊前后一共三輛車,十余人法警,再加上警署警官,出發前往執行地。 袁秋葉坐在前車座,當車子駛離監獄的時候,發現外邊并沒有一個人。 沒有人前來送行,也沒有再前來打擾。似是根本不愿前來,瞧這一場赴死。更似是這位尉氏容少,本就不愿他們前來…… 這樣安靜的雪天,這樣安靜的離去。 車子一路順暢行駛著,雪中穿梭過北城街頭,漸漸遠離了人群,遠離了喧囂。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抵達了那片雪地山頭。 車子停在半山腰上,就無法再進入。 一行人下了車,再走向盡頭。 而在盡頭的那片雪地里,已有特警守候。 正對著一片雪地山崖,是這一片的盡頭,前方鋪了一張碧青草席,席上還放了一席蒲團。這也是上級破例特許,讓這位豪門大少走的得體一些。 “尉先生,我們到了?!痹锶~輕聲道。 尉容輕輕頜首,他瞧見前方的布置,微笑一聲,“多謝?!?/br> 他是那樣從容不迫,那樣的冷靜泰然,周遭眾人都是面臨無數死亡的警員了,可卻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一人。 赴死時刻,卻也可以這樣沉靜,他上前入席,靜靜跪坐在了蒲團上。 那背影,那姿勢,輕巧落地,都在無形中透出一股豪門世家公子的優雅來…… 袁秋葉不時抬起手看向腕表時間,還未到行刑時間…… 狙擊手已經在后方等候。 而前方那道身影,筆直靜坐在前方,背對著眾人,面向那片雪山。 白雪這樣純凈,這座雪山不過是小山頭,遠遠不如那座雪山神山,神山里的庵堂,那里有著極美的梅樹。 許是雪光太過刺目,尉容的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那些跳動而混亂的場面一起襲來。 他看見了父親,父親對他說:我和你mama相遇的時候,浮生塔前的梅花開得真好看,她就站在那兒,那樣子真美。 還是少年的他,初次問了一聲:所以,你才喜歡白梅嗎? 父親朝他微笑應允。 那些白梅花樹不斷來襲,剎那間又好似來到了海城頤和山莊,別院獨棟里老太爺躺在那張床上,他指著他說:你走,你快走…… 他未曾來得及回答:是,爺爺,我一定讓他快走,一定讓他走得很遠,不讓任何一個人找到他…… 那畫面又突然轉為黑夜,燭火燃著一炳,那些血腥猛地沖擊而來,讓他猝不及防。 他仿佛還能聞到那血腥味,他的手還沾滿了鮮血,母親卻握住了他。 她在說:容容,別怕,有mama在……容容,保護好他,保護好阿凜……容容……告訴mama,你能做到嗎……你可以答應mama嗎…… 他不能,他真的不能…… 可是母親握緊了他的手,那雙赤紅的眼睛是這樣義無反顧要去用死亡毀滅一切徹底洗去一切,最后一刻,她朝他喊:尉容!你一定要答應mama,要好好照顧他,要保護好他!你辦不辦得到! 他終于回聲:我答應,mama,我答應…… 可他卻再也握不住她的手,只迎來了她葬身火海。 那些火焰燒紅了半邊漆黑夜空,更灼燒了他的雙眼,他幾乎瞧不見了,只聽見那聲音,是童聲柔軟,是少年少女齊齊出現在他面前,是三個孩子朝著他走來,他們在喊他:大哥,大哥…… 突然,那個不會說話的少年和那個愛笑的少女都不見了。 只剩下他和他。 天地之間,好像有一面鏡子,他們本該不能再有未來,本該是將死之人…… 他們對月舉手起誓:這一輩子不結婚也不要孩子! 可是一剎那,那個少年又朝著他凄厲喊:尉容,不結婚不要孩子,是你違背誓言不守信約——! 是他失信了,是他先違背了誓言,是他起了私心,是他竟還在妄想,想到得到幸?!?/br> 他一下跌入深淵里,幾乎粉身碎骨。 “尉容先生,五分鐘后開始執刑!”一旁是女聲傳來,卻仿佛將他喚醒。 啪! 尉容揚起了頭,居然發現天空開始飄雪。 雪中,他隱約間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兒,她在他身旁折紙鶴,她穿著幼稚園的校服,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坐在他身邊。 她突然說:哥哥,你不是昨天的那個哥哥,你是誰呢…… 他不知道她為何會認出,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發現,分明他們才不過相識不久,可她笑彎了眉眼,是兩只極可愛的小月牙。 她將手帕蓋在臉上說:哥哥,我們來玩過家家,我來當你的新娘…… 恍然間,雪越下越大了,他的新娘又在哪里,又在何處…… 白雪紛紛揚揚里,他好似瞧見那一襲鳳冠霞帔的身影。小女孩兒不知何時已經長大,正盈盈站在那里朝他微笑。 她真好看。 他的新娘,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 那些雪花輕輕落在他的臉頰,他的眉眼,他的唇上,就像是有誰在親吻他…… 后方女聲又開始喊,“一分鐘后執刑!” 尉容靜靜置身于這片漫天飛雪中,他的眼前不是白雪皚皚,而是那一座訂婚喜堂,那間喜房里,他的新娘還穿著鳳冠霞帔,蓋著紅蓋巾坐在那張喜床上在等著他。 她還在等著他回去,一直都在等著他回去,那樣無怨無悔癡癡等著…… 他翻山越嶺想要去往她那里…… “砰——砰——”那槍響聲響徹在這片雪地,似遠似近,竟無法分清。 他只覺得胸口處被硬生生擊中,五臟六腑也好似灼燒開來,眼前再也瞧不清了,再也瞧不清那些過往…… 不想貪求了…… 不貪求幸福長久,不貪求健康喜樂,甚至不貪求一個緣,只是又想起你的臉,這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上天作證細雪明鑒。 此生此世,我,尉容,也只愛過一個人。 林蔓生,你以為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