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撕心裂肺的痛像是可以傳遞，看著他這樣哭，薄淮跟著痛，他很難想象只有十三歲的江肆，看到mama遺體時是如何的崩潰和絕望，他是如何一個人料理母親的后事，又是如何一個人撐著走下來……如果可以，薄淮不想讓江肆看到莊嫻的詭異，它的存在就是痛苦的閥門，每看一眼都是痛。

    抽完一支煙，薄淮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向江肆，他想知道江肆日后如何打算，不管他有怎樣的秘密，只要他不做危害社會危害人類的事，再大的事，薄淮都愿意替他扛。

    這是從他們再次相遇，從他拿到江肆資料的那一刻就推卸不了的責任，他也不想推卸，他心甘情愿承擔這份責任，江肆說不恨他，薄淮卻無法坦然無視自己的失誤。

    不等薄淮開口，江肆率先開口了。

    “從繁市回來那晚，食命鬼吞噬的人命應該夠它離開江思林身邊了，它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用它那無形無實的能力取我性命，防御靈紋護我一次，天狼護我第二次，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第三次攻擊就會過來，我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再來一次我必死?！?/br>
    “可是我沒死，我活下來了，在食命鬼要動手取我性命的時候，mama的詭異第一次出現，它被食命鬼融合在身體里，它掙脫出來纏住了食命鬼，它讓我快逃，我眼睜睜看著它為了救我被食命鬼的鬼氣吞噬，直到被鬼氣吞沒的最后一秒，它都在看著我?！?/br>
    “當時給我沖擊不小，在我眼中，無疑是mama又死了一次，我控制不住情緒，崩潰痛哭，等終于冷靜下來，我做了一個決定，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要救出mama?！?/br>
    “在地下停車場，食命鬼吞噬了一部分界域之膜，從界域之膜最深處的孔洞中鉆了過去，我意識到那是詭異場，詭異場沒開，再想找到食命鬼恐怕此生無望?！?/br>
    “我恨江思林，恨不得親手殺了他，看著他死在眼前，我忽然覺得自己并沒那么快意，我的整個世界都空了，偌大世界，沒有一個人和我有關，我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在哪里，最恨的人沒了，剛燃起希望想要救下的mama也沒了，我無牽無掛，活著或者死去其實都一樣……”

    江肆終于抬眸看向薄淮，“你當時肯定看出了我的狀態，才會跟我說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如果我不知道如何走下去，不如先跟著你，你帶著我往前走一走……就像當年一樣，你很肯定的告訴我，我不是怪物，我和其他小孩一樣，都是人類的小孩，及時阻止了我的認知偏差，這么多年下來，不管我身邊發生怎樣離奇的事，我始終堅信我是人類?！?/br>
    江肆頓了頓才道：“如果不是你很早就給我埋下了‘我是人類小孩’的認知，我現在可能……真的會變成他們口中的怪物……”

    既然所有人都說他是怪物，那他真的變成怪物不是理所當然？可他不能，他是人類的認知，無論如何都不能摒棄。

    人類的身份，是他最后的底線。

    薄淮心中一跳，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緊緊握住江肆的手臂，他有太多事想問太多話想說，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江肆看著他，“謝謝，謝謝你在那時候拉了我一把，我跟著你走到現在，我找到并救出了mama。還有對不起，我答應過你，在做某些決定之前要提前和你說一聲，我沒做到，我也沒聽你的話，私自離開去追食命鬼了，這是最后一次，哪怕食言我都要去做，食命鬼只要出現我就不能讓它逃了?，F在事情解決了，以后再有任何事，我都和你說，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

    薄淮心中又酸又脹又疼，各種滋味復雜難言，“你……會在意我是否生氣嗎？”

    江肆立刻點頭，他很在意，他很擔心薄淮會生氣，在第一次離隊去對付靈冥夫人，讓他們一通好找，薄淮就跟他說過，以后做某些決定前先和他說一聲，江肆答應了卻沒做到。

    這次情況似乎比上次更嚴重，他不知道過去多久了，他有一段記憶完全缺失，不知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從鬼棺那里得知他滅了巨型詭線草，那他為什么會出現在矮山這里？江肆什么也不知道，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薄淮看著他紅紅的眼尾，忍不住追問，“為什么？”

    江肆：“就是不想讓你生氣，你如果生氣不理我了，我也會跟著難受?！?/br>
    薄淮定定看他良久，才道：“為了我不生氣，你不難受，能不能誠實回答我幾個問題？”

    江肆點頭答應。

    薄淮：“你追著食命鬼去了哪里？”

    江肆：“去了詭線草那邊?！?/br>
    江肆也去了那里，看來地上的壓痕不是鬼棺私自前往。

    薄淮：“你在那邊發生了什么？”

    江肆：“……”

    江肆偷偷瞧了眼薄淮的臉色，薄淮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江肆有種預感，他這次要是還敢亂說，薄淮肯定不是生氣這么簡單了，“食命鬼故意引著我去了那里，它在那邊設了陷阱，那里有一只非常巨大的詭線草，食命鬼爆體變成一團鬼氣被那巨大詭線草吸收了，我當時受到刺激，以為mama跟著食命鬼一起沒了，然后就……就……”

    薄淮：“就怎么樣？”

    江肆搖頭，“我不知道，感覺就跟喝大了一樣斷片兒了，聽鬼棺說，那巨大詭線草被我解決了，mama這才能逃脫，鬼棺出來撿漏，mama的詭異被它一口吞了?！?/br>
    薄淮沒有像以前那樣含糊過去，“你是怎么解決的？”

    江肆：“不記得了，鬼棺沒有細說，只說那巨大詭線草被我滅了?！?/br>
    薄淮看著他，半晌才道：“也就是說，你之后去了哪里，都不記得了？”

    江肆點頭，“我醒來時看到你，我以為食命鬼還沒死，這才急著趕去詭線草那邊……”

    薄淮知道，江肆這次說的都是真話，從種種痕跡可以看出，他沒有撒謊。

    薄淮盯住他的眼睛，“最后一個問題，靈冥夫人被誰解決的？”

    江肆稍微猶豫了一下，他連親自滅掉巨型詭線草的事都說了，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說，而且他也不想再瞞著他了，不想繼續編瞎話，不想一個謊話套著一個謊話。

    “是我，我和靈冥夫人對拼，我的傷不是食命鬼造成，是我和靈冥夫人動手留下的?！?/br>
    江肆看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問題，接下來他應該會問他是如何解決靈冥夫人的吧？會問他是什么？他到底是人還是詭異吧？

    如果他問，江肆會考慮告訴他，他的這些秘密已經擺在明面上了，mama的詭異就在這里，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mama，他已經什么都不怕了，如果他不能回到人類社會，那他會選擇一個界域之地，帶著mama前往界域之地生活……

    江肆已經做好準備，薄淮卻沒有繼續往下問，他道：“你確定要帶它回去嗎？”

    江肆愣了下，回想當初瞞著薄淮mama的事，除了不想暴露自己不是人的一面，就是擔心薄淮會阻止他救mama，mama畢竟是詭異，費盡心機去救一只詭異，正常人應該都無法理解，如果mama是完全沒有意識只知道殺戮的詭異，江肆還是會救，但應該不會帶在身邊，他可能會困住mama的詭異，不再讓它出去害人。

    江肆道：“我想帶mama回去，我肯定會約束好它，可以嗎？”

    應該沒有哪個在編靈者會同意一個人把詭異帶進城吧，這是對其他人安全的不負責，雖然他能保證不會出事，但相信他的人又能有幾個？

    薄淮：“你要怎么約束？”

    江肆：“我可以讓鬼棺把所有詭異全部吸收，空出鬼棺，讓mama生活在鬼棺里，平時只要不打開棺蓋，mama就不能隨便出現?！?/br>
    只要他隨身攜帶鬼棺，也就相當于隨身攜帶了mama。

    安靜如雞的鬼棺，立刻彈出一個對話框。

    【鬼棺：我不同意，我的鬼棺里不能沒有詭異?！?/br>
    江肆撇去一眼，“我不是在和你商議，看在你沒有傷害我mama詭異的份上，你偷襲我的事暫且揭過，再有下次你就沒了，我說到做到?！?/br>
    【鬼棺：……】

    受制于人，除了答應還能怎么辦？

    薄淮：“你想這么一直關著它？”

    江肆：“不會太久，等我想到辦法幫mama恢復神智……”

    這是薄淮最擔心的事，“你想把它變成詭靈？”

    江肆沉默。

    薄淮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江肆，詭異不可控，如果你真的把它變成了詭靈，最后結果很可能會遠遠超出你的掌控，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見到一只真正的詭靈，我不希望你做這么危險的事?！?/br>
    詭靈是否真的不老不死暫時無法確定，單單擁有意識這一條就足夠危險，人類滅除詭靈還來不及，再人為制造，這要是傳出去，簡直就是反人類。

    薄淮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和詭面藤同體，無法分離，詭面藤擁有意識更能方便他們交流，他不是為了培養詭面藤，而是為了馴服它，所以不需要它百分之百成為詭靈，只要擁有意識可以交流就行，他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生存，兩者的性質完全不同。

    江肆繼續沉默，他不可能看著mama一直這么無知無覺下去，mama和其他詭異都不同，它有潛在意識，懂得保護自己的孩子，只要方法正確，它應該可以恢復一些神智。

    薄淮知道江肆已經動了詭靈的念頭，不是勸說就能阻止，除非他能想出一條新的思路。

    薄淮道：“哪怕你的mama真的變成了詭靈，說到底它還是詭異，你有沒有想過，用畫寵靈的方式，給它徹底換一種存在方式？”

    薄淮不了解江肆的能力，也不知道他能畫出寵靈，是否也能畫出其它存在，他這么說只是想打消江肆制造詭靈的念頭，給他換個思路，讓他暫時忘掉詭靈的事。

    江肆怔愣許久，心中一個想法飛快成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嘗試，如果把死去的人像畫寵靈一樣畫出來會怎樣？如果能成功，這樣的存在肯定比詭異更好，而且寵靈的靈值越高，越和真實寵物沒差，除了沒有生命體征，它們幾乎就和生命體一模一樣，如果mama能達到那種程度，讓江肆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都愿意！

    江肆點頭，“你說的對，回去后我就仔細研究?！?/br>
    薄淮沒想到他會這么好勸，一句話就讓他轉變了思路。

    江肆道：“所以，我可以帶著mama回青市居住嗎？”

    薄淮看著他，忽然很想知道另一個答案，“如果我說不可以，你有什么打算？”

    江肆淡淡一笑，“人類社會回不去，我肯定要找個新的容身之所?！?/br>
    薄淮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江肆這就差沒明著說，假如人類社會不接受他們，他就帶著mama去詭異場生活了！

    “你想也別想！你必須記住，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一個人類！”

    江肆臉上的笑逐漸淡去，“如果人類社會不再接受我，我該如何？”

    薄淮鄭重道：“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你出了任何問題，我都替你擔著，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不要擔心?！?/br>
    江肆怔怔看著他，眼眶再次不爭氣的紅了。

    他笑著點頭，“我記住?！?/br>
    第82章

    有江肆和薄淮親自盯著，鬼棺想不屈服都不行，現場就要把鬼棺里的所有詭異都吸收掉。

    等待鬼棺消化詭異的時間，江肆這才有心情觀察周圍，這一看不得了，滿地都是靈礦，他跑到山口邊緣，伸頭往里張望，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靈礦山，非常稀奇。

    回頭招呼薄淮，想問問這些靈礦都是什么等級，剛一回頭就看到mama的詭異站在身后，它依舊對外界無知無覺，但會跟著江肆移動。

    薄淮看到這一幕也很意外，自從出現就一動不動的莊嫻詭異，在江肆跑向山口的時候，它會跟著移動，以它的狀態明顯不是有意識，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守護，哪怕變成了詭異，它依舊想要守護在自己孩子身邊。

    為了試驗mama詭異是不是真的在跟著他，江肆又換了個地方，mama詭異果然又跟過來了。

    江肆非常激動，眼眶再次發酸，“mama，你是不是記得我？你認識我對不對？”

    江肆圍著山口跑了一圈，看著mama詭異一直跟在他身后，江肆想哭又想笑，“薄淮，你看到了嗎？我mama認識我，它一直跟著我！它認識我！”

    這種情況薄淮也是第一次遇到，從莊嫻詭異出現開始，他就在觀察，莊嫻詭異似乎絲毫沒有攻擊性，就算它能認識江肆，不會攻擊江肆，可薄淮這個外人它也直接無視了，完全沒有攻擊人的意思，這讓他放心了不少。

    “我看到了，你小心點兒，到處都是碎石，別摔了……”薄淮話音未落，江肆一腳踩進碎靈礦的縫隙里，一屁股坐在碎靈礦上，痛得他嘶嘶吸氣。

    薄淮走過來，幫他把腳拔出來，掀開褲腿看了一眼，雪白的小腿上沒有劃傷，這才把人從碎靈礦上拉起來。

    江肆看了mama詭異一眼又一眼，開心又難受，眼眶一直紅紅的。

    再看滿地靈礦石，他又笑起來，“好多靈礦石！我們終于有自己的靈礦了，再也不用看別國臉色高價買入了，我們想要多少就能來挖多少！”

    事情一件趕著一件，薄淮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靈礦山的消息，他也沒想到會在這個詭異場中發現靈礦山，已經開啟的巍城詭異場里沒有靈礦，他們用的靈礦都是從國外高價買入，靈礦目前還是稀缺品，柯蘭島詭異場的那座靈礦山，至今還無人敢探索，進去的靈者只敢遠遠挖點靈礦立刻就逃，逃得慢了都可能被鎮壓的詭異滅掉。

    他們對靈礦山是又愛又恨，愛是因為靈礦用處真的很大，恨是因為靈礦山下極大可能鎮壓著強大詭異，他們發現的這座靈礦山價值太大了，這就相當于是一座空靈礦山，那只強大的詭異不知是死是活，就算沒死估計也逃了。

    想到這里，薄淮不由得又看向江肆。

    江肆正趴在山口，好奇的往里張望，“這山怎么會變成這樣？是你們干的嗎？這里是不是也鎮壓著強大詭異？你們打起來了嗎？”

    薄淮：“……”

    江肆沒聽到回答，奇怪看他，“怎么了？”

    薄淮：“沒事，這里的確鎮壓著一只強大詭異，它自己撞破靈礦山沖出來，可能已經逃了?！?/br>
    江肆立刻警惕張望，“它不會再回來吧？我們可能不是它的對手，還是盡快離開比較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