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與乞丐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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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南溜出了門,去樓下等嘉輝。 嘉輝遇見了小區里的熟人,拎著啤酒和雪碧,在路邊跟人嘮嗑。他非常健談,且喜歡交際,嘉南完全不像他。 等嘉輝聊完了,才發現女兒蹲在臺階上等他。 “上樓啊,下來做什么?” 嘉南不想上樓,眼睛望著小區門外的小推車,說:“想吃烤紅薯?!?/br> 嘉輝去給她買了一個。 香噴噴的紅薯裝在紙袋子里,拿著有些燙手。嘉南分了大半邊給嘉輝,兩人邊走邊吃。 “你在學校成績怎么樣?”除了成績,嘉輝一時也找不到別的話聊。 嘉南靜了兩秒,說:“這次月考沒考好,名次可能要退?!?/br> “怎么搞的?”嘉輝表情嚴肅起來,“是不是跳舞耽誤了學習?” 嘉南被他問得心頭一窒,她討厭大人這種說話的語氣。 “跟跳舞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嘉南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有的課跟不上老師的節奏,集中不了注意力?!?/br> “那你要努力?!奔屋x搬出了萬能金句。 他沒問她為什么會集中不了注意力,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嘉南的病在他看來不是病,厭食不是病,抑郁也不是病,那些都是可控的,只是不夠努力而已。 “你還在看醫生?”嘉輝上次接到嘉南的電話時,正在進藏公路上,而嘉南在醫院,他們只匆匆聊了幾句。 嘉輝說等他回來再說。 如今見了面,話題同樣很難進行下去。 他們理解不了對方。 從嘉南小時候開始,在她成長的年歲中,一直沒有與父親長久相處的記憶,他們之間不經意劃下的溝壑越來越深,隔開了彼此。 生疏像被刻在了骨子里,他們明明該是最親近的人。 嘉南讓他買紅薯是一種示好,但嘉輝并沒有懂,他兀自陷入了女兒所說的自己生病了的愁苦中。 他的神色把嘉南所有的話都堵住了。 他總是在不經意間讓嘉南感覺到她是一個麻煩,正如夫妻倆離婚時那樣。 “你看病哪里來的錢?”嘉輝再次問。 他也知道,如果嘉南長期去醫院,那些生活費是遠遠不夠的。 邱紅有腰傷,干不了重活,現在一家子人都要靠他養,他手頭拮據。處處都是要花錢的地方。 “我媽給的錢?!奔文喜幌胱尲屋x知道自己把打碗巷的房子租出去了。 “你媽還算有點良心?!奔屋x說,“上樓吃飯了?!?/br> 他手上點了根煙,逃避似的將這一頁揭過。 廚房抽油煙機的聲音停了,邱紅解開圍裙,把菜端上桌。嘉南過去幫忙,打了招呼,兩人都不冷不熱的。 小志剛被嘉南惹哭過,憤怒地瞪著她。 飯桌上,菜和碗筷都擺好了。 小志挨著邱紅座,嘉輝和嘉南父女倆在對面。嘉南碗里的飯是她自己盛的,嘉輝覺得少,又給她加了半勺。 飯碗頓時滿了,像座小山。 “多吃點?!奔屋x總是這樣說。 嘉南盯著那碗飯,繃著臉。幾分鐘過去,碗里的飯不見少。 邱紅問她:“怎么不吃?是不是阿姨做的菜不合你胃口?” 嘉南抬起頭,說:“剛才吃烤紅薯吃飽了?!?/br> “哪兒來的烤紅薯?”邱紅問。 嘉南像是隨口一說,“小區門口,爸買的?!?/br> 邱紅聽說他們父女倆在外邊吃獨食,臉色不怎么好,小志直接哭嚎道:“我也要吃烤紅薯!媽,我也要吃烤紅薯!” 邱紅立即向嘉輝投去責備的目光,嘉輝感到心虛,討好地笑著。 嘉南無聲旁觀他們三人互動,筷子上夾著的飯掉落,藏在了餐巾紙底下。 嘉輝忙著哄小志。 他變魔術般掏出一盒巧克力給小志,故意逗他開心:“這個給你,jiejie沒有,不給jiejie?!?/br> 小孩子有種奇怪的攀比心,容易在比較中獲得滿足。別人沒有的,他有了,那就破涕為笑。 小志抱著巧克力,繼續啃雞腿,時不時咽一口雪碧,吃得津津有味。 邱紅臉色陰轉晴,問嘉輝:“哪兒來的巧克力?” “剛才去超市買酒,就拿了一盒,小孩不都喜歡吃甜食么?!奔屋x說。 “爸,”嘉南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闖入他們的閑談當中,像個不速之客,她說,“我們學校要組織研學活動?!?/br> 嘉輝聽說過一中有研學活動,問:“去哪里?” “具體地點還不知道,學校還沒公布,”嘉南說,“大概要在外面待一個星期,有老師帶隊?!?/br> 嘉輝:“說沒說要交多少錢?” 嘉南:“聽上一屆學姐說,他們當時每個人交了一千五。自己還要開銷,得兩千往上?!?/br> “你們班同學都去嗎?”嘉輝問。 “嗯,”嘉南說,“他們都去?!?/br> 餐桌上的氣氛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嘉南成了最自如的那個,她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嚼著。 她本可以不提這個事,或者私底下跟嘉輝提,她甚至可以不參加研學。 但她坐在這里,一口一口吞咽著并不想吃的米飯,看另外三人其樂融融,就想要撕破這層和睦表象。 嘉輝的手機響了,他接了個電話,對面說了長串的話之后,他表示:“我就過來,馬上來?!?/br> 好像是他一個朋友出了什么事。 “爸爸現在有事要出去,”他停頓了幾秒鐘,對嘉南說,“錢過幾天會打給你?!?/br> 嘉輝急急忙忙走了,門一關,屋內的空氣仿佛變得稀薄。 嘉南沒有必要再待下去,她放下碗筷,跟邱紅道別:“紅姨,我吃飽了,先回去了?!?/br> 邱紅沒有回話,陰沉著臉。 嘉南起身,抓走了面前餐桌上她遺留的垃圾,邱紅沖過來,擒住了她的手,從她手里搶走那幾團紙巾。 里面全是嘉南藏的米飯。 在兩人爭執中,紙巾和飯被捏成了黏稠的白泥。 “好啊,被我逮住了!”邱紅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爆發了:“你把自己餓成這副鬼樣子,故意不吃飯,再花我們的錢跑去醫院看??!我看你是真的有??!神經??!就該把你送去神經病醫院!” 邱紅情緒激動,抓著那些飯往嘉南嘴里塞。 帶著魚腥味的手指磕碰在嘉南的牙齒上,冷掉的米飯捅進她嘴里。 邱紅的體型比嘉南大了一圈不止,壓制過來時如同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包。嘉南用盡全力才把她推開。 嘉南一把沖進洗手間,反鎖住門。 拍門聲和難聽的咒罵接踵而至。 她抄起墻角的拖把,朝門重重砸了一下,想讓外面的人立刻閉嘴,然后蹲下開始大吐特吐,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 許久,嘉南癱坐在地上,摸出手機,把通訊錄從上到下翻了一遍。 她沒找到可以來接她離開的人。 近期的通話記錄里,跟她聯系最頻繁的是她的租客。 于是她撥通了陳縱的電話,嗓子里發出干澀難聽的聲音:“你能不能來接我?” --- 這晚臺球室的生意不錯,人很多,有幾個老煙槍在場,屋內又不通風,弄得四處煙霧飄飄,烏煙瘴氣。 黑皮在收租錢,陳縱從旁邊小酒館過來,在門口接到了一個電話。 “地址發我?!标惪v對那頭的人說。 “馬上過來?!彼踔磷龀隽吮WC。 黑皮走近,問:“有急事?” 陳縱點了下頭,掏出自己的摩托車鑰匙給黑皮,說:“今晚咱們換輛車,把你的車鑰匙給我?!?/br> 黑皮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家只有一輛三輪車,還是二手淘來的,經常被他大伯借去收破爛,這幾年被磕磕碰碰,仍頑強地沒有報廢。 而現在,陳縱放著寶貝摩托不騎,要開他的破三輪。 “你真要開?”黑皮再三確認,非常想不通,“為什么???” “去接個人?!标惪v輕描淡寫地說。 他想起那日凌晨,他載著嘉南去城西找人,她瑟縮在他后背,仿佛要被那些凜冽的風掀下去。 黑皮把車鑰匙給陳縱,“停在對面巷里?!?/br> 他有些好奇,還特地跟著陳縱下樓了,百思不得其解,“我那輛三輪究竟有什么好???我怎么不知道?” “有棚?!标惪v說。 避風。 陳縱拉開鐵皮門,發動車子,載著半車的廢棄塑料瓶和一堆廢銅爛鐵,在春夜的街頭,飛快地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