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一萬零一歲 第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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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甫又是一聲冷笑:“你便是不說,我也知道?!?/br> 鳳驊不信:“在戰場上你確是料事如神,可這事,我便不相信你也能猜得到?!?/br> “你想重進長明軒?!?/br> 鳳驊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穆元甫說的沒有錯,他的確希望重進長明軒。 “你死了這條心吧!她不會同意的。且不說以她的性子,是從來不會允許自己走回頭路的……”說到此處,穆元甫的語氣頓了頓,神情添了幾分悲哀。 是的,她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自己走回頭路的,所以,她既然已經對曾經的穆元甫徹底失望了,放棄了,便不可能會再接受。 穆元甫,一早便失去她了,徹底地失去了。 “……再者,你以魏國攝政王之尊降了大梁,并且立有大功,最終卻被大梁太后收入了宮中,成了一名面首,你讓天下人如何看她?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鳳驊怔忪。 對方所說的這些,他從來不曾想過?;蛟S并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深想、細想。 良久,他才低低地道:“我不如你?!?/br> 不如你為她想得那般周全。 穆元甫自然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闔著眼眸沒有再說話。 接下來的行程,穆元甫也一直沒有與鳳驊說話,并非他不想,又或是對鳳驊生了惱意,而是身子越來越差,整個人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半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鳳驊見狀暗暗吃驚,連忙命人把車廂鋪設得更柔軟些、舒適些,又喚了隨行的軍醫在旁照看,就怕這人一個沒撐住,在半路上便咽了氣。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往大梁京城而去,為確保萬全,鳳驊還讓奉命護送他們回京的安副將派人快馬加鞭先趕回京城,請定北侯許躍平提前請好大夫在府候著以防萬一。 穆元甫昏昏沉沉的,只覺得一會兒像是置身于火海,一會兒又像是置身于寒潭當中?;谢秀便遍g,又似是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兩道力量拉扯著,像是要把他撕裂開來一般。 朦朦朧朧間,似是有一陣陣nongnong的白霧向他襲來,白霧深處,隱隱傳來了男子的爽朗笑聲—— “……瑧瑧,明明是你輸了,還想要耍賴。為父在后頭可看得清清楚楚,你這丫頭盡出陰招,也就是元甫不與你計較?!?/br> 他迷迷糊糊地想:這聲音好生熟悉啊……是誰的聲音呢? “爹!你到底是誰的爹呀?怎的盡幫外人!”隨即便是一道屬于姑娘家的嬌俏聲音。 他整個人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從撕扯著自己的那兩道力量中掙脫開來,拼命朝著白霧深入跑去…… 瑧瑧,是瑧瑧…… 他一直跑,朝著聲音響起來的地方奔跑,可那聲音卻越來越遠,遠到他漸漸無法聽清楚。 他急得大叫:“瑧瑧,瑧瑧,瑧瑧!” 可回答他的,只是他自己的回聲。 “瑧瑧,瑧瑧……”他用力想要撥開這nongnong的白霧,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突然,透過nongnong的白霧,他看到前方不遠似是有一道身影。 他頓時大喜,急不可待地朝著那道身影飛奔而去:“瑧瑧……” 那道身影越來越近,可始終有一層白霧籠罩著,讓他一直瞧不分明。 終于,在他感到那道身影已經近到快觸手可及時,白霧散去,那身影也漸漸地回過身來…… 他的腳步一下子便停了下來,瞳孔微張,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這道仍舊熟悉的身影—— “岳父?” 那人,赫然便是他的岳父大人、馮諭瑧早已過世的父親馮琰。 馮琰依然是他記憶中的那張溫和的臉龐,只是神情卻不似他記憶中的慈愛,尤其是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悲傷與指責。 他聽到對方緩緩地道:“你為何要辜負瑧瑧?為何要辜負我的女兒?我把我最珍愛的女兒交給你,你便是如此待她的么?” 穆元甫無法面對他的眼神,下意識地退了幾步,白著臉,喃喃地道:“對不住……對不住……” “錯了,錯了,一切皆錯了……英雄是英雄,卻非我要的良婿,本就不該,本就不該……”馮琰低低地說著,身影越來越淡,直至再度被白霧吞噬。 “岳父,岳父……”穆元甫伸手欲去拉住他,卻只是拉了個空。 望著周遭再度襲來的nongnong白霧,他怔怔地站著,良久,才夢囈般道:“本就不該么?怎么是不該呢?怎么不是……” 他喉嚨一哽,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烈的抽痛,痛得他死死地捂著心口,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王妃若想孕育孩兒,只需把藥停了便可。寧大夫臨走前說了,您的舊傷已經痊愈,這幾年調理得也很好,子嗣上雖有些艱難,但也是無礙的?!?/br> 連翹的聲音從白霧深處傳了過來,他猛地抬頭,屏住呼吸,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這一回,他卻突然心生一股無來由的恐懼,恐懼到他甚至不敢像方才那般,追過去看個究竟。 終于,在他心中那道恐懼提到了極處時,他聽到了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不了,就這樣便挺好。沒有子嗣,沒有血脈相連,便不會有牽掛,不會有軟肋。馮諭瑧應該是無堅不摧的,又怎么能給自己制造軟肋呢?” “而且……” “而且什么?”連翹的聲音充滿了不解。 “……太臟了,真的太臟了……”回答她的,是女子的喃喃低語。 穆元甫低著頭,捂著心口的力度大得仿佛能掐進去。 太臟了,真的太臟了…… 太臟了,真的太臟了…… 良久,他突然低低地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兩行淚緩緩滑落…… 是啊,真的太臟了,怎么能這么臟呢?從身到心都臟了,臟到她早早便不想要了。 第62章 心愿 下一刻, 又是一陣濃霧撲來,瞬間將他籠罩當中,可他卻恍若未覺, 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一股令人窒息般的絕望當中。 當濃霧散去時,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相當熟悉的地方, 只一會兒功夫,他便已經認出來了, 這是當年平州的梁王府正院。 “……你只需回答我,那萬氏所生孩兒, 到底是不是你的骨rou?!?/br> “……是?!?/br> “梁王,瞿將軍有緊急軍情稟報!” “……瑧瑧,我先去處理緊急軍情, 待我回來之后……” …… 屋外傳來了一陣對話聲,不過片刻便是男子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穆元甫愣了愣, 瞬間便起來了, 這是他們夫妻團聚的當晚所發生之事。 那晚,久別重逢的妻子只問了他方才那句話,而他,甚至來不及問她路上所經歷之事, 便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那一離開,便又是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待一個月后再相見時,出現在他眼前的妻子, 神色如常,溫柔體貼,再不曾問過他關于萬氏與孩子之事, 讓一直提心吊膽的他松了口氣,便也將此事放下了。 良久,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便看到了一臉木然的、記憶中年輕時的妻子。 瑧瑧……他想要喚她,可聲音卻像是堵在了喉嚨一般,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而后……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他想要拉住她,卻是抓了一把空。 他看著年輕時的馮諭瑧,靜靜地坐在長榻上,神情無悲無喜。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見對方將手探入懷中,不過須臾的功夫,一只小小的、沾了血污的同心結便出現在她的掌心處。 “同心結,同心……既已不同心,還留它何用?”對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在他耳邊低喃著,他的心頓時一陣刺痛。 那是當年她終于點頭許嫁之后,于永安縣梨花樹下,他送予她的同心結。 如今,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拿過鋒利的剪刀,一點一點地將那只同心結剪得支離破碎。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不要了,我不要了……” “不要了,臟了的東西,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地上,散滿了碎得如同米粒太小的紅繩,當最后一點紅繩掉落時,他看著對方蹲在了地上,認認真真地,一點一點地將那些破碎的‘紅’扔起來,再把它們灑入炭盤當中。 火光慢慢燃起,很快便將那些點點的‘紅’徹底吞噬,再將其化為灰燼,再瞧不出半分原有的模樣。 火光照出了女子決絕的臉。 他的瑧瑧,哪怕被滿城的喜慶刺痛了眼,也依然強忍著所有的傷痛,堅強地等待著他的歸來,只為親耳從他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可是,他給她的是什么? 他終于淚流滿面…… *** “大人醒了,大人醒了!”一陣充滿著驚喜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著,隨即便又是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在外頭等候著的許躍平及鳳驊等人,忽聽到了侍女又驚又喜的叫聲,先是一愣,隨即大步朝著屋內走了進去。 床榻上,原本昏迷不醒讓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的穆元甫,正睜著眼睛定定地望著帳頂,瞧著似乎對周遭一切都沒有什么反應。 “周兄,周兄?你可聽得見我說話?”鳳驊有些不放心地輕喚。 “周軍師,你這會兒覺得身子如何?太醫已經趕過來了,若有什么不舒服的,記得要與太醫說?!痹S躍平見他依然沒有反應,亦跟著道。 穆元甫沒有說話,整個人還沉浸在夢中的那一幕幕,那每一幕,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匕首,在攪動著他的心腔。 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失去了一個嫡出的孩子。甚至,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的妻子已經不愿再孕育他的孩子。因為,她嫌他臟。 臟到她寧愿承受‘無子’的指責與議論,也不愿意為他孕育孩兒。 在他心心念念想要一個嫡出孩子的時候,卻不知她早就已經斷了他的念頭。 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她早就不要他了,在他親口承認了萬氏所出的孩子是他的骨rou之后,她便已經不要他了。 她甚至將他們定情之物剪得破碎,再扔入火中化為灰燼。 她剪的、燒的是她錯付了的情意,因為臟了,所以她不要了,哪怕心會痛,她依然決絕地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