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阿諾德那一刀扎在C的肩膀,因為傷口還沒處理,C洗完澡后,是赤著上身出來的。 藺懷生團著坐在沙發里,一動不動,讓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累得睡著了。C放輕腳步過去,看見他還濕的發頂,而擦頭發的毛巾就這樣搭在他肩膀。 C聲音都柔了,伸手接住小羊發梢蓄下的一滴水。 睡著了嗎? 小羊還是沒動。 但過了一會,他用搖頭來回答,濕漉漉的發梢來回掃過C的掌心。小羊用這樣調皮的方式說他其實還醒著。 C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坐下,在藺懷生的身邊,沒問藺懷生為什么要這樣做,純然地享受著失而復得的親昵。反而是藺懷生還要主動問。 先生怎么洗了這么久。 他用手肘去碰身邊男人的手臂,好像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然后發現C是赤著上身的。藺懷生猜不出C剛才其實在沖冷水澡,因為此刻這個男人挨著他的肌膚是那么炙熱。倘若藺懷生知道,他一定會更奇怪,冷水澡怎么能洗這么久。他不知道,所以小羊只是抿著唇,半晌再憋出一句。 還不穿衣服。 C想到,小羊是一名亞裔青年。如今整個世界早已執行聯邦制度,而國家的概念早已被歷史長河淘汰,但文化依然扎根于各自的土壤,孕育不同的孩子。在小羊看來,這就是一件他不可能習以為常的事。 C說道:我和你道歉。 藺懷生沒反應過來:什么? C直言不諱:我騙了你。他牽引著藺懷生的手,讓他摸肩膀上那個沒有得到妥善處理而慘不忍睹的傷口,但這個男人強大到可以面不改色隱忍痛苦,以得到來自對方手指的眷顧。 我還沒有處理傷。 藺懷生原本是不知道的,當他聽完,他嚇了一跳,手想往回縮,生怕自己短暫的觸碰就會加重C的傷勢。但C不肯他松手。藺懷生掙不過他,被他握著手腕上側沒有傷的地方。 C端詳著藺懷生手腕上包扎了的傷口,邊沿有被水浸濕的痕跡。小羊洗澡時不方便,是難免的。但好在傷口沒有滲血。 藺懷生并不知道C看著看著視線又落到了他身上去,他對外界的感知都憑借別人的口述,當C不說話時,藺懷生就覺得格外沒有安全感。小羊只能先開口,盼望一個話題的開啟。 為什么不處理呢? 這也是他真實的困惑。 難道是傷口太深?還是在不方便處理的地方?藺懷生顯而易見地著急起來??伤麕筒簧弦稽c忙。就在小羊陷入愧疚的境地時,C打斷了他所有的自責。 就像你在等我。C低頭,如同之前被他吻過那般,親吻了下藺懷生的手指。我也在等你。 等得忘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這句未盡之語,不知道小羊能不能明白。 兩個男人擠在不大的沙發上,相同的濕頭發和相同的體溫,還有相同被吃掉的理智。 C目光灼灼地看著干干凈凈的藺懷生。小羊穿著他的衣服,袖口領口都顯得那樣寬大,露出傷疤,露出瑩白的皮膚,露出一個歷經磨難但仍然赤誠純真的孩子。C想要用手、用吻,去膜拜,去禮贊,更去懺悔,覆蓋掉藺懷生手臂上的每一個傷口,那個兇惡的自己曾留下的瑕疵。而更迷人的,是小羊也給予他回應。這個孩子的臉上會露出迷惘又迷戀的表情,像一個迷途的羔羊,亟待被他救贖。C大膽地用自己去揣測對方,也許藺懷生也有著寂寞的靈魂,渴望有人彌補成為他的另一半。 小羊 情不自禁地,C著迷地對藺懷生泄露他潛藏在心底的愛稱。 藺懷生眨了眨眼睛:先生是在說我嗎? C告訴他是。 藺懷生倒沒有問C原因,而是想了想后,問:那先生是什么?才會和小羊比較相配。 C只想到偷獵的獵人或者野獸,毫無新意,但符合他們開始這段關系時的角色定義。但藺懷生隨即給出的答案,打破了男人的認知。 小羊笑語晏晏的。 我覺得先生是狗。 他依偎在C的身邊,訴說他獨特的認知,甚至手指戳一戳男人的手臂,有意或無意地捅進C的傷口里。 他憧憬地告訴C:牧羊犬會保護羊,引領羊的方向,所以我喜歡狗。 藺懷生十分輕易就接受了C對他的設定,甚至反過來,替這段關系修飾美化。他說多么荒唐甚至挑釁的話,但在他的世界里,C理所當然是他的同伴。所以他戳的這個傷口,都成為了保護者的勛章。 C就覺得,那他應該是狗。 一條從狼退化的、但忠心耿耿的狗。 退化的過程痛苦,但小羊不斷予他快樂的鎮定劑。 而我更喜歡先生。 藺懷生的手指在C的皮膚上攀爬、摸索,確定那塊受傷的瘡地,而后小心翼翼地呵護,幼稚地低頭吹氣,好像疼痛就可以這樣不見。他的不好意思與理直氣壯,交織在一起,變成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迷人。C的靈魂無數次地為這只小羊顫抖,又無數次為他安寧。 藺懷生抬頭看向男人,伊甸園的眼睛藏蛇信,尋求他的肯定。 因為先生只有一只小羊。對不對? C給予肯定,去吻這雙不完美的眼睛,同時也咽下禁果。 我只有你。 C太快樂,他險些再一次忘記處理傷口。傷口熬到現在,即便是強悍如斯的男人,也難免露出疲憊之態。最后當然也處理了,由C自己,藺懷生在一旁看著。 已經到了下半夜。藺懷生打了一個呵欠,眼角泛出些許水光,這是他眼睛最漂亮的時刻,像人為為這雙無神的眼睛點上高光。C忍不住又去啄吻,一點一點吻去那些點點滴滴的水痕。 去睡吧。 藺懷生看著他,不說話。 C就又補充道:我也去。 但床只有一張。 壞男人偏要額外這樣說一句。他想要看到藺懷生的反應,所以言語里都是故意。 果然,藺懷生露出尷尬又無措的表情。對于這只小羊來說,好像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惶惶不安,以至于讓C都想要去探究到底是怎樣的過去,才會塑造出一個這樣矛盾又迷人的藺懷生。 藺懷生是想睡床的,他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睡一覺,而生病時在C先生床上短暫的棲息,使得他對于那張床更有著一種依戀,因為那是C先生的床。但C才是名正言順的主人,更何況現在他才是那個受了傷應該好好休息的人。小羊左右為難,既忠實于自己的欲望,又羞恥于自己的欲望。 而C的本意絕非是為難小羊,所以很快就將他從糾結中拯救出來。 我不出去。 他陳述完他的立場,而后又讓藺懷生做選擇。 和你睡一張床,你愿不愿意,小羊。 最后的結果顯而易見。 不大的單人床容納兩個成年男人,相依相偎因此順理成章。強悍的男人睡在外頭,充滿保護欲地把小羊護在里頭,而這就是最強效的安定劑,疲憊之下的C睡得很沉很踏實。 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囚牢里,一切的聲音都沒有,黑暗中有一種窒息般的恐怖。 不知道幾點,藺懷生睜開清亮的雙眼,他坐起來,看了眼身邊的C,眼睛里偽裝的失明與偽裝的愛情通通不見。接著,他走下床,打開門,消失在黑暗的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小羊生生,外號【馴狼高手】 第11章 斯德哥爾摩(11) 聯邦和綁匪們談判的要求,此刻成了阿諾德和伊瑟爾最好的保命符。 事實上,利昂后來也沒把他們怎么樣,只是各給了兩人幾腳,把繩子捆扎實,再仔細檢查屋子里是否還有方便他們逃跑的東西,然后就走了。 唯一要說難受,或許就是他們被捆得太緊,只能沒什么尊嚴地躺在地上。 伊瑟爾還有心情耍嘴皮子,他翻了一個身:還好沒踹在肚子上,我怕把吃的都吐了。 阿諾德沒有動??陀^上他受的傷更重,除了先前利昂對他的折磨,還有C在他身上發泄的暴戾,但這個日耳曼男人都一聲不吭地挺了過來,讓伊瑟爾對他刮目相看。 阿諾德上校,您還好么,煩請您給個聲。 黑暗中,閉目養神的阿諾德睜開眼睛,語氣平淡:如無必要,請不要在這里喊我上校,伊瑟爾先生。 在阿諾德和藺懷生相互配合的一場戲中,阿諾德確認了屋內的確存在監控設備,盡管綁匪們不可能時時刻刻在監控前盯著,但眼下情況,被綁匪知道他是聯邦現役軍官,對于三個人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好的。伊瑟爾不誠心地悔過,可現在無論對方的哪一個人,恐怕都沒心情理會我們。 阿諾德,那兩個人離心了。 伊瑟爾說起他觀察到的細節,然后笑道:那只小羊可真厲害。伊瑟爾也管藺懷生叫小羊。 阿諾德皺眉,不贊成并且嚴肅地對伊瑟爾說道:但他現在很危險。伊瑟爾,收起你游戲人間的態度,更不要放在別人身上。 伊瑟爾夸張地嘆了口氣:這種指責我可不接受。 伊瑟爾的話像刀子一樣,挑破阿諾德自己都未察的迷惘,直接捅到心臟里頭絞rou。 阿諾德,你也沒逃過。 你被他迷住了。 伊瑟爾艱難地翻過身去,面朝門,背對同伴。他這會是歇了和阿諾德聊天的興致了,與其和這樣的人聊天,不如在腦海里多品味兩遍小羊的樣子。伊瑟爾有一種奇異的預感,他覺得小羊怯懦的外表里裝著一個誰也預料不到的靈魂,會給他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改變。 就在這時,伊瑟爾看到門旁邊的小窗口晃過一抹白。 這個變化在黑暗中是那么得不明顯,以至于伊瑟爾目不轉睛地分辨了很久,而后確認,那是一截纏著白紗布的手腕。 伊瑟爾咧開嘴,笑了,嘴里開始哼輕快的民謠調子。那是伊瑟爾家鄉膾炙人口的牧羊曲。 阿諾德不知道伊瑟爾又在搞什么鬼。起先他隱忍不發,但伊瑟爾實在吵到他休息了,阿諾德只好又開口道。 伊瑟爾,請你保持安靜。 伊瑟爾卻笑嘻嘻地說。 阿諾德先生,你恐怕得為你的錯誤買單。 他見證這只小羊的出現,又見證他的離開。 他們心照不宣地完成一次信息的交換,而伊瑟爾更壞心,他不愿意分享信息,告訴同伴小羊曾經到來。他順利跨過陷阱,親眼看著一個接一個掉落羔羊陷阱的傻瓜,捧腹大笑。 C做了一個夢,夢到他自甘墮落成為一個傻瓜。 又有一個他自己出現,嘲笑他,并且挾持了藺懷生。他反擊,和另一個自己殊死搏斗。經過弗洛伊德,每個身體里都詭譎地塞著三個我,而tipede的身體里也許有著千千萬萬個。但最終只允許一個存在,用他去配圣潔的羔羊。 C因為這個念想,讓他一路上斬殺自我又不斷分裂,在無窮無盡的自我殺戮中,C忽然發現,從始至終,那個名義上被挾持的小羊、實際上所有的自己都想呵護的小羊,在以一種坦然的姿態冷眼旁觀。 一個不留神,C就被另一個自己吞噬。傷痕累累的自己吃掉自己,融合成一個全新的自己,又被下一個自己殺死。 物體跌落的聲音把C猛然驚醒。 這是一個很心悸的夢,脫離夢境的C已經不能完整復述夢的內容,但那種攝人的恐怖感依然縈繞在他心頭。他的頭有點痛,因為噩夢,因為沒處理好的傷口,坐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身邊空空如也。 頓時,這個男人如豹子一般躍起來,外套都沒來得及穿。 然后他發現,他著急去尋找的小羊,就是地上發出聲響的來源。 小羊! 藺懷生手撐在地上,摸索地想要爬起來,他身邊是絆倒他的罪魁禍首。C看到藺懷生下一刻就要把手掌摁在也許有著毛刺的椅子腿,男人眼皮一顫,總算趕在那之前抓住了小羊胡亂試探的蹄子,把人從地上扶起來。 藺懷生不太好意思地囁喏了好幾次:我還是吵到你了。 他解釋道:我想要去洗手間。 但結果搞成這樣。 兩人都無言。藺懷生是羞愧,C則在無奈中油然生出更加明確的使命感。他讓藺懷生先乖乖等他一下,隨即開始把倒在地上的椅子,連同桌子、沙發、柜子,所有原本擺在屋子中的家居堆到角落,像堆積無用的垃圾,直到整間臥室空蕩蕩,C才停下動作。 唯一還剩下的,只有床。 好了。 C拍掉手上的灰,再去牽藺懷生,然后親自領著他,回到床邊,再由床直直走向浴室。 藺懷生能感受到這一次的輕易,不僅僅是因為有先生牽著他,還在于他們中間沒有繞開一些家具擺設。障礙通通被掃除,臥室也隨著這個男人一起退化,退化成什么,一個巢xue,愛欲的巢xue。 小羊很動容,輕聲說道。 先生好溫柔。 他給予的每一個情感的正向肯定,都讓C堅信他所作所為的意義。 C重復先前他對藺懷生的保證:因為你是唯一的小羊,這些我都應該為你做到。 藺懷生聽完,臉上掩不住的甜蜜,他抬頭去望,把他的這份甜蜜也展現給了C。小羊只要抬眼,C就會忍不住想要吻他的眼睛,甚至這雙眼睛代替了唇,成為C心目中愛情的象征。就在今晚,C不知道吻了多少遍藺懷生的眼睛,并且這份迷戀,無窮無盡沒有休止,就種在C的唇上和藺懷生的眼睛里,種在他們每一個接觸的瞬間。 C每吻一次,他就變一次愛情里的詩人。 說一些浪漫或狂放的言語。 他看到藺懷生的喜悅,看到他的不言,就好像知道藺懷生想要聽什么,順著小羊的心意說更多。 我還是小羊的狗。 藺懷生抿了抿唇,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他又覺得自己的笑聲好像是對這份真摯到卑微的感情的輕慢,唇再次抿緊。 C先生不會因為這樣的形容生氣嗎? C不知道別人,但他沒有,他欣然地接受了小羊冠給他的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