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噢,我被逮捕了。 伊瑟爾掛著吊兒郎當的笑,還對藺懷生做出一副雙手舉高的投降模樣。 藺懷生不知道兩人在搞什么鬼,他的神情依然緊繃,但之后確實不再聽到伊瑟爾不友好的聲音,躲在角落的羔羊悄悄舒一口氣的樣子,全然落在另外兩人的眼中。 中午的時候,C再次到來。 藺懷生現在對開關門的聲音格外敏感,第一時間扭過頭,臉上的欣喜毫無掩飾。他正要摸索著站起來,C就已經在他的面前,但話卻不是對藺懷生說的。 利昂,他歸我。 C的手環過藺懷生的肩,搭在他另一邊的肩頭上,還有一點力氣,使得藺懷生的身體不得不倚向他。 羔羊被握得都有些踉蹌。這是一個充滿占有欲、同時也有保護欲的動作。藺懷生的身體在C能夠完全掌握的范圍內,C可以確保一切意外都不發生。 C掃視剩下的兩個人,目光在阿諾德身上久久停留,然后對他的同伙提議道:你可以選他。 叫利昂的肌rou虬結大漢發牢sao:我不管你怎么做,C,你也別管我。 但這么說,大漢顯然還是聽從了C的建議,選擇阿諾德,打算好好折磨他一頓。 利昂拎起阿諾德,打量牲畜一般端詳著阿諾德的狀態,評估這個人質等會耐不耐打,好不好玩。 我弄死了也沒問題吧? C聞言看去。 地上那個叫伊瑟爾的人質克制不住對他們的暴怒與仇恨,但利昂手中真正要面對死亡的那個人,情緒反而極端的內斂。C只能看到阿諾德緊抿的唇,眼神卻是他看不到的。C剖析出這個日耳曼男人的隱忍、克制,以及非凡的身體素質,C露出一個冷酷的笑。 隨便你。 C丟下幾個字,就打算帶藺懷生走。 但C發現自己帶不走對方。 明明那是羔羊,孱弱、無力、任人宰割,但他輕輕地駐足,停下來,不愿意走,牧羊的鞭子也永遠落不到他身上。他讓人覺得,他是有選擇權的。 C沒發現,他的唇也抿了起來。 怎么了? 這是C能夠觀察到的眼睛,男人借著身高的優勢,垂著頭仔仔細細地看,恨不得看穿,但他只能看到羔羊霧蒙蒙的眼。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感情都得不到。 C忽然想,藺懷生他沒有失明前的眼睛是什么樣的?可他想不起來了,他能夠擁有的只是這一雙滿滿倒影他但無神的孺慕。他只能有這個。那C怎么能夠忍受羔羊的眼睛甚至都不再有自己?C希望藺懷生哪怕看不見了,眼睛也總是追逐他的。羔羊在看什么?他甚至想要把藺懷生的臉掰過來,對著他,只對著他。 但很快,藺懷生就把頭埋進C的后肩了。這是他懼怕的表現,他好像知道有殘忍的事即將發生。就在等會他再次回到這間屋子時,有一個同伴會永遠地消失。 小羊此刻就已經陷入哀悼,并痛責自己無能為力的怯懦。藺懷生揪著C的袖子,C能感受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氣,但他的聲音卻是那么含糊。 沒什么。 C可憐他。 此刻竟與他的羔羊共情。 甚至希望藺懷生不是一只羔羊,那樣或許會更好。 走了。 C叫他。 藺懷生也回應了。他被松了繩子,沒有拐杖,男人是他唯一探路的屏障,所以藺懷生總是把他所有的依賴都系在C的身上。C會被藺懷生拉著袖口,他能感受得到,當然也能感受到藺懷生依依不舍回了一次頭。這是羔羊的特質,也是圣母的特質,C忽然覺得忍無可忍。 他終于做了,把藺懷生的頭扭回來,不允許他回頭看。 走了。 男人又重復了一次。藺懷生聽出他隱忍的不悅,他總是很擅長捕捉綁匪先生的情緒的。這一次,他就沒再回頭。 但足夠了。 藺懷生挨著C的手臂,埋藏在對方衣袖里的雙眼眨出一滴眼淚。 無時無刻地在綁匪面前扮演一個失明的人質,就像高空走鋼索一樣,恐怖又刺激。藺懷生的心臟受得住,但受累最多的還是眼睛。就像現在,難免會流一些酸脹的淚。在這個游戲副本里,他得是一個瞎子,但必須找到一個能夠相互配合的同伴,完成瞎子不方便完成的事。 所以,現在希望這位同伴足夠聰明。 以及能活下來。 第6章 斯德哥爾摩(6) C照舊帶藺懷生單獨出來,給他喂飯。 他們被關押的地方幾乎沒有自然光源,要么是一片昏暗,要么就終日被慘白的白熾燈籠罩。時間久了,無論內心素質多么強大的人,都多少會受到影響。所以藺懷生還挺感謝綁匪C,在對方關照他的吃飯問題后,藺懷生就可以根據每次C來找他的間隔,推斷當下大概是什么時間。 今天的食物里有熱騰騰的蛋羹,是很東方的做法。只不過蛋羹表面布滿凹陷的氣孔,挖下去卻又沒成型;有的地方攪均勻了,有的地方蛋白和蛋黃干脆還是分開的。既不美觀,味道也很一般。但C一勺接著一勺,從容不迫地喂給藺懷生,仿佛不知道他做的食物不討巧。 當然是他做的。 藺懷生心知肚明。 事實上如果這個男人如果不是這樣的強勢危險,一定更容易讓人猜測與聯想?,F在,他的性格成為他感情上的弱勢,他的用心與他的感情一樣來得極洶涌,偏偏拿不出手。但男人不說,藺懷生所扮演的戰戰兢兢的小羊當然也不可能知道。 屋內非常安靜。 C數到了勺子碰碗多少聲,他緩慢到鼓動的心跳多少聲,他忽然覺得煩躁,為眼前他飼養的這只小羊。一句話都不說,是因為剛才的事在難過?C分明還記得之前,青年哪怕生病也絮絮叨叨,會說那么多的話,對他說。 當然 當然,藺懷生和那兩個人才是同一類群體,并且是他把他們變成共同體的,但C還是覺得惱火。他手上喂飯的速度慢了,目光緊緊地盯著面前藺懷生的臉,裝著他又不真正看見他的眼睛過于充沛強烈的情緒貫穿了C,他從來沒有如此覺得自己陌生,腦子里裝著的全是對小羊最大的喜愛與仇恨。 既然世界允許存在斯德哥爾摩。 那也替罪犯想一想吧? 世人不對罪犯共情,就讓患者永永遠遠偏愛他,只愛他。 藺懷生的手握住了C。 抓住一只手腕就像抓住命脈,掐準了C情感的出口,熄滅了他壓抑洶涌的怒火。 小羊就從這只手腕開始,一點點返回,摸到末梢的勺子,也捧住碗。而C的手都沒抽離,藺懷生也沒有請他松手,所以兩個人的手貼附著。碗壁已經過了它最燙的時刻,在最開始由C的掌心承受,他為小羊披荊斬棘,斬去前方危險,現在可以交付給對方,但C舍不得。藺懷生柔軟的手依附他,C便感受到一種莫大的甜蜜。 小羊和他說:先生,你自己都還沒吃。 不用只照顧著我。 他的語氣還有一點怯懦,口吻卻不乏關心。C便開始責怪自己,為自己,為剛才他心里對藺懷生的生過的氣。 這個孩子變成一個斯德哥爾摩患者,選擇走向他,但就這件事本身,他是沒有選擇的,是辛苦的,是極其容易受傷的。所以只要他還愿意選擇和自己站在一起,他就應該保護藺懷生。 C在心里這么告誡自己,對藺懷生必須完全收斂自己任何會傷害他的一切,這是小羊賦予他最甜蜜的使命。C催眠了自己。 男人不自覺露出淺笑:不顧你,那你怎么辦。 這是C此刻真心的泄露。 沒有什么修飾的言辭,但只要用了真心,男人好像就無師自通會說情話了。 C看到藺懷生為他的話啞然,甚至露出一絲不知所措,臉頰紅撲撲的。C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如擂鼓,鼓動他立刻繼續再說更多的話。他想要看藺懷生為他露出這副樣子。 藺懷生不好意思了,他好像只能承受這么點,于是他匆匆開口,好像他開了口,就可以讓男人不許再說了。 我也沒有這么脆弱但他聲音越說越小,自己都沒有多大底氣,只好挑揀能說服男人也能說服自己的話,他們別人欺負我,我也會反擊的 盡管小羊半途中改了說辭,但C知道藺懷生說的是另外兩個人質對他不友好的事。C真的為藺懷生的所想感到好笑。那樣有什么威懾力?小羊這樣不會使任何人怕他。但C很快否決了自己。小羊不需要任何威懾的武裝,他不需要任何改變,藺懷生有他,這是他可以為藺懷生做的。 我會幫你。 這對于C來說,是很容易做到的事。 男人的口吻隨意、平靜,但藺懷生更糾結了。善良的青年當然不希望阿諾德和伊瑟爾再受傷,只好趕緊小聲轉移話題。 不說這些了。 說著,藺懷生舀了一勺蛋羹,滿滿的,搖搖欲墜要從半空中摔得尸骨無存。他要來進獻,反倒是C的手也牢牢地幫他護著,為他的成功加冕。 先生,你也吃吧。 雖然有轉移話題的目的,但藺懷生也真切在為綁匪先生考慮,并生怕C拒絕他,很快就完善了一個他認為更好的說辭。 你吃一口,我也吃,我們一起先生這樣可以嗎。 一個邀請,C聽成引誘、暗示,他很下流,僅僅因為我們一起這種字眼。男人想也不想地張開口,這個時候毒藥都能很輕易喂給他吃。 C也的確嘗到了他自己親手做的不怎么美妙的毒藥。 男人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藺懷生又舀了一勺時,他想起小羊說的話,立刻迅速握住了藺懷生的手。 都給我吧。 此前的他是多么自大,活該受到嘲笑。但C不能忍受小羊為他的失職默不作聲地承受了這么久。C惡狠狠地盯著這碗他自己做的蛋羹,臉上的疤頗為猙獰地動著,活像這碗蛋羹能殺人。 藺懷生卻不給他。 小羊甚至頗為調皮地,輕輕吐露他的一點甜蜜抱怨: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吃嗎? 誰都知道事實當然不是這樣的。 但小羊偏要這么說。 原來稀疏平常的事陡然間都變得不一樣了,有一種英雄史詩般的視死如歸,再來一筆浪漫,那就是殉情。 C甚至覺得小羊的舌頭是不是壞了。 但更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是藺懷生的甘之如飴,和他不動聲色的體貼。他化解了C后知后覺的尷尬,他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小羊。 C摸了摸耳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可能是大腦驅使他,要讓他知道現在他的臉有多么guntang。耳垂的涼,杯水車薪,救不了他這副老房子著火的狀態。 下次吧。 男人艱難地拒絕了他的羔羊。 下次再陪你。 坐在那的藺懷生笑了笑,沒有繼續再說話,看著男人從自己手中接過碗,自行解決掉他做的難吃東西。 而像是為了補償,今天C喂了藺懷生特別多食物,盡管是罐頭或者面包,但都是不可能出錯的食物,并且味道也十分好。 青年被喂撐到打了個嗝。他的臉迅速紅了,一手捂住嘴,另一手捂住撐起來的肚子。他覺得自己出丑了,害羞,且耍脾氣,開始來回擺頭,推拒C的喂食。 吃不下了 他的眼睛甚至都羞憤地憋出了一點水汪汪的淚。 C癡迷地看著,他很喜歡藺懷生打的嗝,喜歡他微微起伏吃得飽飽的肚子。他的小羊被他喂養得這么好,男人有一種無上的自豪。 男人有些遺憾地放下食物,可惜今天的喂食到此為止?,F在,他比藺懷生這個得到食物的人更享受這個行為帶給他的快感。 藺懷生緩過勁來,聽到易拉罐放在桌子上的聲音,有點可惜地嘆了口氣。 沒吃完。 小嘴巴巴的。 有點浪費 這是根本無傷大雅的事。 C正想說話,說剩下的他可以吃,就見小羊伸出手,摸了兩下,把桌上開了一半的幾樣食物攏到自己的懷里。 藺懷生對C露出頗為不好意思的笑。 我藏起來帶回去,好么? 你給我的,我想自己吃完。 第7章 斯德哥爾摩(7) 聽完藺懷生的話,C心里是有落差的。 歸因于小羊總是給他帶來出乎意料的驚喜,現在的C每時每刻都對藺懷生抱有空前的期待。 而有期待,就會有落空。 其實小羊他根本沒做錯什么,即便C并不贊同小羊的想法,也無需責怪。但男人好像被藺懷生寵壞了,C在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感情一點點地發生異變。反復無常,苛求完美,他像打磨鉆石一樣打磨自己的情感,磨掉自己配不上小羊的地方。 在C心里,藺懷生先交付的情感,在世上最無可匹敵的純粹。 他苛責自己,去配上他的斯德哥爾摩患者,必定同樣苛責他的羔羊。 男人看著藺懷生,看他從始至終沒有變的羞澀笑容,大腦里的情緒卻越來越極端。冷酷的那一面自己又活了過來,他給C一針見血的諷刺:你的羔羊為什么偏偏選擇要把食物帶回關著他人質同伴的地方去?他真的愛你嗎?也許他是個騙子他就是個騙子!他永遠不屬于你。 門外傳來急切、粗魯的拍門聲。 C猛然清醒,難以直視他方才內心有過那樣魔怔的想法。 催促他厭惡小羊的那個冷酷的自己,和站在自己面前的藺懷生,一個虛假,一個真實;一個癲狂,一個溫柔;但好像共生著,助紂為虐,狼狽為jian。 他們才是天生的一對。 門外的利昂完全失去了耐心,直接推門而入。 ipede!你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事實上,這話不單純是說給C的。 利昂知道這幾天同伴像著了魔一樣地三番幾次和這個人質單獨相處,雖然對于他們來說這是個完全沒有威脅的亞裔,但利昂不贊成綁匪和人質有過多的接觸。C到底是一條船上的人,利昂會對自己的同伴有退讓和忍耐,但相應的,他對藺懷生就更看不順眼。 陰惻惻兇狠的目光能把人刮下一層皮來,藺懷生倒是無所謂,但陷入斯德哥爾摩的人質小羊卻該表現得如遇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