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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辛苦了?!钡诙湓?,是對赤華說的。 荊侯在女兒的彌留之際,也許是出于愧疚,也許是壓抑太久,那些荒唐的自說自話,姬瑤都聽見了。 但她無力思考任何事。倘若沒有新鮮空氣帶來的些許清醒,那些話,也只能被她帶進棺材。 如今她倏然清醒,那些話便如潮水般充滿她的記憶,讓她渾身發涼。 但她并不知道赤華所經歷的重重苦難。只是憑著有限的想象,猜測她的遭遇并不美好。 赤華眼圈紅,笑一笑,沒回答。 姬瑤也微笑:“我今日才知道,是中毒……太醫拿給我的那些綠油油的藥,不好喝……呵,早該潑掉的……” 她急促地喘息,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支撐著,說出一句句完整的話。 “請你去告訴我君父,我寧愿嫁去徐國,被那個暴戾的太子虐待得體無完膚,也不愿半死不活的虛度許多時光,做他出奇制勝的一步棋…… “你告訴他,我想看山,想看河,想看海,想踏青,想……想做很多很多事……你替我求君父,我不要留在宮里。把我埋在荊國北疆,最高的山上,我要天天、天天看著……” 她用盡全身力氣呼吸??諝庵袔е咎m花的清甜香。日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臉上,慘白的肌膚上,鍍了一層活力滿滿的金黃。 一只細腰小蜂,大概是被她身上的熏香氣息所吸引,嗡嗡的停在她干枯的發髻上,尋找著并不存在的鮮花。 赤華垂淚,用手攏一捧陽光,輕輕蓋上了她的眼皮。 * 荊侯垂下眼睛,雙頰的rou顫抖了兩下。 他幽幽地說:“好了,姜赤華,寡人的女兒讓你害死了,你可滿意?” 隨即屁股上一痛,耳邊一聲大吼。 “她是誰害死的,你心里有數!這兒沒你說話的份!” 荊侯憤怒回頭,“你……” 年輕的“刺客”膽大包天,居然敢用膝蓋頂他! 當世風俗,出身決定一切,等級貴賤分明。人們信奉的是“王侯將相,天生貴種”,不可超越。 就算是武功蓋世的刺客游俠,見了王公貴族,總得講點最基本的禮數。就算要殺人,也得提前說句“抱歉,得罪”。 然后盡可能優雅地給人家留個全尸。 更別提,宮廷深似海,大多數所謂的“刺客“,其實都是政敵所派遣,只要談妥條件,他們不過是一柄賣命的刀。有時候,倒戈反水,反而去戕害原主,也并非天方夜譚。 誰知這個莽小伙子,完全不尊重“行規”,對待他堂堂一國之君,就像對一塊爛豬rou!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女,你到底要怎樣!”荊侯終于鼓起勇氣斥責,“別以為寡人不知,你暗中和徐國權貴勾結,害我女兒,挑撥兩國戰爭,你……你罪該萬死,枉我當初憐你一介孤女,收留你養你,你卻伙同賊人,恩將仇報!——是了,你看起來老老實實,擠破了頭也要跟著阿瑤陪嫁徐國,我早該知道你的居心……” 這話不僅是說給赤華的,更是說給周圍眾禁衛的。今日宮中這番變故,終究會傳到高墻以外,掀起軒然大波。 而對于宮闈秘事,人們總是更加傾向于他們聽到的第一個版本。 即使那故事里漏洞頗多,完全無法自圓。 赤華聽到荊侯一句句嘶啞的指控,只覺得有點想笑。 這個男人,平庸無害的外表之下,壓抑著一顆偏執惡毒之心,把他的面孔扭曲得如同子夜的厲鬼。 倘若時間倒退幾個月,聽到荊侯如許惡言,赤華大約會傷心欲絕。 但今日偷聽到的短短一番話,仿佛黑夜里一點螢火,頃刻而燎原,燒掉了她心中那些虛偽的幻想,留下一地死灰。 她輕輕放下姬瑤的身體,長身而立,注視著荊侯。 “君侯的確對妾有大恩。你若持恩相邀,對我明言,說這一趟替嫁原是你計劃中的一步,我若去了,危險重重,可能會死——我也會答應的。 “士為知己者死。女也會。只可惜,你身邊的人都是棋子,你從未把我當做一個有骨氣的人?!?/br> 荊侯一怔,顯出難以理喻的神色。 隨后他冷冷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的勾當!” 赤華不理睬他,輕輕嘆口氣:“而君侯若早些向我坦言,讓我知道這是趟送命的差事,我……象臺之上,我貪生怕死,也許就屈從了。你在徐侯的后宮里,從此多了一條內線——這是多好的事,你也許沒想到吧?” 荊侯張口結舌,“你……你……” 他這才大夢方醒,隱約明白了,徐國那個“國君遇刺”的開戰理由,也許并非胡編亂造。 他心中驀地一個閃念:不能讓這女郎再多說一句話! 殺念一起,肩背的肌rou僵硬,手背青筋繃直,整個人一下子緊縮了三分,滾邊繡紋的深衣袍角無風自動。 夏偃警戒在他身后,敏感地察覺了這個變化。 他劍指荊侯后背,兇狠命令:“放我倆出去。不許派人追擊?!?/br> 今日的宮禁并非白闖。能聽到赤華最后這兩句話,他便無悔。 她終究,甩掉了那些無謂的羈絆,明白了自己要什么。 赤華點點頭,難得一致的附和他:“請君侯放我們平安出城。我們不會再來荊國,不會再找你麻煩?!?/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