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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祖父氣得額角青筋直跳,爬起身來死死摁著他肩膀,怒聲道:“給我跪下!”旁有一位叔父也跟著起身來摁他。 “他殺了我母妃??!”他連踢帶打地掙扎,眸中的恨意只教人膽寒,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孩子的目光,“我憑什么要跪他??!” 祖父揚手狠狠刮了他一掌,捏著他后頸把他扭向身后九族上千人,眼中通紅似有沉痛之色,卻壓低聲音冷聲道:“你要害死你的叔祖同胞嗎??你要讓我馮家九族逾千人為一個死有余辜的罪妃去死嗎??” 寒風凌冽如刀,太和門前跪著的人太多了。人人只著單衣,伏在地上肩膀哆嗦兩股戰戰,看上去模樣悲慘極了。抬眼看著他的時候,眼中似悲似苦,亦有入骨一般的深深恨意。 卻無一人為她母妃難過。 容璟邰怔怔看著,喉頭哽咽說不出話。 此時天還未亮,他知道祖父養出了這般孽女,怕卯時上朝的百官看到了丟臉,這才挑這寅時正來謝恩。 遠方的天黑沉沉的,像積了一場雷霆暴雨,卻始終隱忍不發。眼前也像是積了霧水,朦朦朧朧什么都看不真切。 祖父摁在他背上的手掌似有千鈞重,壓得他屈膝跪下,表情麻木,深深跪伏前額貼地,跟著祖父一句一句緩緩念道:“罪妃馮氏罪當萬死,吾等愧悔之甚。幸得皇天垂憐圣上仁心,得以保得周全,馮氏一族定結草銜環不敢相忘,叩謝君恩?!?/br> “你父皇未遷怒九族,咱們全家才能得以幸存?!彼淖娓钢逼鹧?,拍拍他的肩膀長嘆口氣,眸中感念深深,沉下聲苦口婆心反反復復說一句話:“你要記著這恩?!?/br> ——他的父皇賜死了母妃,卻要他不能有怨,不能有恨。 這是他該記著的恩情,也是這宮里的規矩。 容璟邰盯著祖父沉默良久,抹干了眼淚,把所有的難過都咽進了肚子。卻無人察覺,他眸底只剩不為人所見的恨意,似被生生扯入深淵一般。 * 大皇子妃成雅風這日卯時起了身,習慣性地偏頭一看,榻上另一邊的位置還是空空無人,附手上去只覺被褥冰冷。 她輕吸一口氣,多年一向如此,便也不覺失望。緩緩起身更衣洗漱過后,聽丫鬟問要在何處用早膳,想了想才吩咐:“送至書房吧?!?/br> 清晨薄霧清冷,一路行來只見到寥寥幾個下人縮著肩膀垂頭疾步快行,見到她的時候停下腳步,低聲行了禮。這府中的下人都是如此,多年謹小慎微畏手畏腳,臉上連一絲鮮活氣兒都看不到。 行至書房,竟見里頭燈還未歇。暗衛不知從何處飛身出來,落在她面前之時已是跪姿請安,成雅風點頭示意。 夫君身邊的幾個暗衛都是從少年起便跟在他身邊的,自幼孤苦無依,得了夫君護佑才得以學到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都是他忠心耿耿的奴仆。 叩響房門入得內,便見夫君倚在榻上怔怔坐著,眼角眉梢都是倦意。他仰著頭朝窗子外不知何處看去,成雅風放輕腳步走至他身后,透過那大敞的窗子能看到的除了兩棵不知多少年的老椿樹,再看不到其它,更顯得蕭瑟孤寂。 清晨風有些涼,夜晚的風想來更涼。他一夜未眠,這窗子大抵是開了一夜的。 成雅風心下喟嘆,連帶著口中也嘆了半聲,她的夫君從來都不是心思縝密的人,周密籌劃了這許多年,他是真的累了。 怕他聽到自己嘆氣會難過,連忙止了聲,抬手上前把窗子關了。容璟邰這才回身,緩緩抬眸看向她,眸中一片空茫之色,看得人心疼。 成雅風走近半步,膝頭貼上榻沿再不能更近,低下頭溫聲問他:“可準備好了?” 容璟邰垂著眼不作聲,只盯著地上某處看。成雅風見狀莞爾輕笑出聲——這人不知何時養成的這習慣,不想說話的時候便一個字不說,靜默無聲,倒是一副小孩脾氣。 剛嫁給他的那兩年,她尚摸不透他的脾性,總覺得他面無表情也不作聲的時候定是生氣了,便也不敢跟他搭話。后來多年相處才慢慢了解,他沉默的時候,也只是不想說話罷了。 情之所至,便隨了心意,伸手把他攏在了懷中。 這矮榻本就極低,她這么一攬,容璟邰也極順從地傾身貼過來,側臉貼在她小腹處,輕輕蹭了兩下。心里的空茫慢慢發酵,轉成了許許多多的難過。 ——他知道,她一直想要個孩子的。 只是可惜,成親八年有余,他也一直沒能過去自己心中的坎。此時,想留下一個孩子陪她度過今后漫長時日,怕也是遲了。 成雅風此時站著,比坐在榻上的他高出一截,只能看到他的發頂。便伸手一點點摩挲他的側臉,摸到眉心處時,一點點撫平他無意識淺皺的眉頭,指尖又一路摩挲至他的額角輕輕按揉,放柔聲音與他說:“你若不想……現在反悔,還來得及?!?/br> 容璟邰靠在她的懷中不動作,沉默良久,緩緩吐出了三個字:“不反悔……” 成雅風淺笑出聲,他恨了這許多年,心底那些早已陳腐的怨恨太深了,總得尋個路子得些宣泄??v然事不能成,縱然今后落入萬劫不復之地,也定要咬掉那人一塊rou讓他知道什么是疼,才能甘心。 ——只要他能有一絲半點的開心,便是萬劫不復,她也定攜手陪著。 她摸摸懷中人的發頂,只覺這動作像摸小孩似的,不由失笑:“若事不能成……若有來生,我一定不做你妻子……做你的妻子有點委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