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霧薄薄籠著花田，乳白色的細碎顆粒懸在葉下，起起伏伏，寒意漸漸驅散。

    露臺風大，煙缸躺著七八只煙頭，沉均晗迭腿坐定，手上星火忽明忽暗。矮幾上的茶水隔夜，氣味渾濁，葉片沉底，脹泡成肥大的塊狀。

    他屈指敲了敲玻璃罩面，鼻息不輕不重喘了幾聲，翻開手機，十幾個未接來電。頓了頓，撥過去。

    那頭很快接起，段北封默了兩秒：“你什么意思？”

    他舌尖一挑，吐出濃煙：“我退出?！?/br>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Jarrard等了你足足叁個小時?！倍伪狈馀瓨O反笑，“四海你不想要了？”

    “不要了?！?/br>
    這叁個字說出來輕飄飄的，段北封噎住，以為幻聽。緊接著一陣窸窸窣窣，傳出衣料摩擦的聲音，他拽過手表看，才四點半不到，頭疼得厲害：“開什么玩笑？”

    “真的，我不簽了?！?/br>
    “理由?！?/br>
    “你知道賭局的至上法則是什么嗎？”沉均晗瞇了瞇眼，凝視著夜燈下的幾只飛蟲，“是懂得壓制欲望，見好就收?！?/br>
    段北封咽下最后一絲睡意：“沉均晗！”

    “我和你不一樣，我跟樸家沒有仇怨，到此為止了，祝你成功?！背辆祥L舒了口氣，捻滅指間的煙蒂。

    “你別后悔?！彼а狼旋X地掛斷。

    沉均晗低頭，碰巧點到短信，最新一條消息是昨天下午醫院發來的，樸嘉預約的手術日期。

    他抻手摩了摩頸間的透明魚線，那顆珍珠沾染體溫，仿佛活了過來。

    叮?！?/br>
    手機連連震動，帶著桌上的相框也挪了挪位置。月季懶洋洋鉆出被子，撳滅鬧鈴，門外恰到好處的起了響動。

    “月季小姐，早餐備好了?！瘪R承輕聲道。

    她打著哈欠赤腳下床，涼意攀上小腿肚，立馬清醒過來，哆嗦著往浴室跑：“嗯，馬上下來?！?/br>
    沖過熱水澡，她邊刷牙邊翻頭條，昨晚的熱線新聞簡直炸開了鍋。段北封的底細也被刨的干干凈凈，衡山商會前會長與現任會長有著血海深仇，臥薪嘗膽二十年，足夠寫滿一本大男主復仇劇本了。

    廣場已經清洗過一輪，到處留有失效詞條的痕跡，大多帶著殺人犯的字眼，這一舉動顯然不能平息民憤，對北芒山的謾罵反而愈演愈烈。

    月季皺眉，樸世京不可能不受牽連。

    她退出新聞頁面，瞥見條沉均晗的未讀消息，再看時間，凌晨五點鐘。

    ——嘉嘉下周手術。

    月季抹面霜的動作一頓，單手回了條。

    ——嘉嘉姐決定手術了？

    幾乎是瞬間，他發過來簡短的一個“嗯”字。

    短信寫了刪刪了寫，不知道說什么，月季確認了下具體時間，最后叮囑他好好照顧樸嘉。

    沉均晗沉默良久，發來一串省略號。

    月季拾掇整齊，下樓的間隙馬承溫好牛奶，她拉開椅子坐下，見對面多了副餐具：“世京還沒走嗎？”

    “議長他……”

    馬承話音未落，樸憫叼著面包片從廚房里出來，笑容戲謔：“他已經到白廳了?！?/br>
    月季登時心虛，后脖子的汗毛都立起來：“憫哥?！?/br>
    樸憫舀了勺藍莓果醬，均勻涂抹到面包上，腳步徐徐。

    “你怎么來了？”她干笑。

    樸憫勾了勾嘴角，長眸微挑：“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一不留神就看不住?！?/br>
    “……”月季默默擺弄盤子里的西藍花，沒骨氣犟嘴。

    馬承察覺氣氛不對，適時開口：“我先去備車，等會送二位離開?！?/br>
    “不勞煩馬秘書，我開車來的?！彼樕相咧?，“我送她走，順道?！?/br>
    “可——”

    樸憫半挽起衣袖，漫不經心地覷他一眼：“我要是你就馬上趕去國會，昨晚的新聞影響不小，現在白廳應該被媒體堵的水泄不通了?！?/br>
    馬承為難。

    “你去吧，不要緊的?！痹录咎嫠鈬?。

    他猶豫半會兒：“…那月季小姐到公司給我消息?！?/br>
    “好?！?/br>
    馬承一走，這頓早餐吃著就更加不對味了。樸憫托著下巴，直勾勾看著她，月季拈了顆洗凈的李子，慢吞吞吮吸，頭也不抬裝作看不見。

    “不酸嗎？”

    她攏手捏緊，大口吞下剩余的果rou，一不小心果核硌到牙rou，長長“嘶”了一聲。等她緩過神已經眼淚汪汪，還不忘回應：“不酸……”

    樸憫哭笑不得，順勢替她倒了半杯牛奶：“快點吃，吃完跟我去個地方?！?/br>
    “我要上班?！?/br>
    “不上了?！?/br>
    月季忍不住翻他白眼：“你又要干嘛？”

    樸憫理不直氣也壯，拿腳尖碰了碰月季的小腿：“兜風?！?/br>
    此話一出，月季警覺地挑高下巴，往四下搜尋，沒見到摩托頭盔，她安下心。

    “去不去？”他不依不饒。

    月季無奈，松了口：“…什么時候回來？”

    “很快?！边@才滿意。

    限量款的法拉利Rafah，鍍著銀身，全國只有十輛。造型拉風惹眼，跟主人跋扈的性格倒是很合，月季暗自腹誹。

    離開紫園，樸憫倔脾氣又上來，手指不耐地敲著方向盤，吃味道：“你以后不許再來這里?！?/br>
    現下也只有他還有這份閑心爭風吃醋，明明身在局中，卻時時刻刻都活得像個瀟灑的自由人，能隨時抽身，也不害怕失去，徹頭徹尾的瘋子。

    月季將側臉的發絲撩至耳后，顧左右而言他：“最近不忙嗎？”

    車子駛向環山公路，速度反倒慢下來。

    “解決掉文子軒，剩下的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彼朴品畔萝嚧?，偏過頭。

    政黨交替，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月季咬了咬下唇，不免擔憂：“那樸會長以前的事會不會阻礙他？”

    “樸世京可沒那么容易被打倒?！?/br>
    “但是……”

    樸憫眉間微微泛起波瀾：“好了，我找你不是來聊這些的?！?/br>
    樹叢遮云蔽日，吞噬四面聒噪的聲響，平地起了一陣風，刮過窗口卷著月季發梢高揚。她嘆了口氣，軟糯糯地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今天怪怪的?！?/br>
    樸憫吃她這套，緊繃的嘴角果然一松：“沒事，等這些都告一段落，你有什么打算？”

    月季想了想：“我會努力把敬愛會保住，把慈善事業做大?！?/br>
    樸憫垂眸，眼睫投下一片陰影，沉默良久。

    “嗯？”

    他倏地勾唇笑，表情也多云轉晴：“你會成功的?！?/br>
    車子拐下高速，沿途的路標逐漸眼熟，她摸摸鼻尖，認出是去香山公園的方向：“那你呢？什么打算？”

    他不假思索喃喃說道：“我想看星星，十二歲以后我就沒有再看到過星星了?！?/br>
    月季聳聳肩：“那不是很容易？你真應該去摩納哥看看，那里一到晚上到處都是星星?！?/br>
    “好，我記下了?！?/br>
    樸憫輕笑，眼底燃起簇簇希望的火苗，精神奕奕。往后多年，她也曾后悔沒能在這時理解他內心的渴望。

    等到香山已經過了十二點，兩人找了家小攤對付午餐。綠豆粥稀薄，勺子舀到底才翻出幾顆百合，月季悻悻咬著雞蛋卷餅。

    樸憫挪了下車位，甫一下來，兜里的手機震個不停。

    剛接起，金悅的聲音就帶著哭腔透過來：“小六，你快回來，爸爸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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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也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