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撐了把黑傘，剛從車里下來，身側還氳著一股朦朧的熱氣：“先進去？”

    “嗯?！痹录灸抗馔猛鈷吡艘槐?，文媛的車胡亂靠在樹下，遮住后邊半條通道，看來她還沒打起精神。

    迎來送往的都是些政界骨干，月季低頭扶住氈帽，踏著階梯上行。

    前廳圍坐著幾名官太太，都是敬愛會的成員，一個個綿里藏針，裝腔作勢。

    謝蕓曇撩了撩顱頂的鳥籠面紗，手腕高舉：“月季?！?/br>
    一旁的蔣水意聽到這名字臉色一沉，轉頭往這邊瞧。

    “張太太?！痹录径悴贿^，示意周禮先進去。

    謝蕓曇輕笑：“應該叫聲副會長了?！?/br>
    其余幾人紛紛朝月季示好。

    “客氣了，往后還要諸位多多擔待?！痹录舅膬蓳芮Ы?。

    蔣水意一直沒出聲，這會兒沉不住氣了：“說起來，月季小姐從前給蕓曇設計過首飾吧？沒記錯的話…公司好像叫……辛西婭？”

    謝蕓曇唇瓣微張，看向月季，表情沾了點抱歉。

    月季安撫地回視她一眼，借題發揮罷了。

    果然，有懂行的一下子就想起一年多前的新聞：“那家公司不是非法融資嗎？”

    “誤會而已?！痹录据p描淡寫地應聲，“但確實很遺憾，畢竟文會長當初很是看好辛西婭，還向我注資，這件事蔣小姐最清楚不過，是不是??？”

    蔣水意面上頓了頓，她當然清楚，60%的銷售增長率就是她提出來刁難月季的。

    “…是有這回事?！?/br>
    月季似笑非笑道：“會長經常提到蔣小姐，說你是個聰明人，下次去總會我要多跟你學一學?！?/br>
    蔣水意聽得出嘲諷的意味，卻只能打碎牙齦往肚里咽：“月季小姐說笑?！?/br>
    寒暄幾句，月季抽身要進去，謝蕓曇追上她咯咯笑：“平時這位蔣大小姐走到哪都是作威作福的，沒想到被你治得服服帖帖?！?/br>
    “紙老虎?！彼院喴赓W下定義。

    “說得沒錯?！?/br>
    后邊的靈堂陳設簡單，頂端綴了白布，說到底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免悲戚，喪事一切從速從簡。

    自由黨近來氣焰低迷，文子軒還扣在看守所。葬禮的整個流程全靠文媛支撐，空下來的間隙，她便獨自坐在角落，神色疲累。

    月季正打算上前，側邊布簾一掀，走出個意料外的人。

    段北封偏頭與一位政客攀談，時不時斂眉興嘆，右手趁著閑余有節奏地敲擊褲縫。

    他怎么會來？

    文家謝絕了媒體到訪，喪事低調，來的除了兩黨政客及家眷，就是些敬愛會成員和文昌的好友，按理說他哪邊都沾不上。

    又在打什么算盤？

    思忖間，二人眼神相匯，他先是一愣，繼而禁不住勾唇笑。

    倒是身旁的謝蕓曇品出些不同尋常，湊到月季耳邊：“他在追你？”

    “……”月季臉紅了紅，沒作聲。

    段北封急著過來打招呼，草草結束話頭，三兩步行過來：“你還好吧？這幾天怎么都沒回家？”

    “…會長受了槍傷，我留在媛公館方便交接工作?！?/br>
    有些道理，他安下心，這才把視線分出半毫，沖謝蕓曇點頭。

    “不打擾你們聊天，回見?！敝x蕓曇識趣，不愿做電燈泡，轉身奔向自家丈夫。

    月季仰頭問：“你和文家相熟嗎？”

    段北封是什么人，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有幾分交情吧，林歌不就是靠著我搭上文媛的嘛，來吊唁一番也不奇怪?！?/br>
    “哦?！彼皖^，才不信這鬼話。

    “出事那天你也在場，受驚了?！倍伪狈饴暻灰卉?，扶著她肩頭安慰。

    “我沒大礙，就是文昌…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他抬眼，瞥了記中央那張黑白照，定格在少年青澀的笑靨上：“世事難料，都是命數?！?/br>
    人昨日已經葬下，姜朝先去了趟墓園，回來就杵在門口愣神，衣袖濕了個透也沒察覺。

    金千巧摘下墨鏡，清了清嗓子：“別哭?！?/br>
    “誰哭了?！苯Y聲甕氣地回嘴。

    “隨你?！苯鹎蓳犴樢聰[褶皺，率先進來，簾子一蕩，隔絕掉春寒，手腳也逐漸回暖。

    這場雨太冷。

    她跺干凈腳跟的泥水，甫一回神，迎面撞上蔣水意：“哎喲，我當誰這么不長眼呢，原來是嫂子啊?！?/br>
    這個小姑子慣會挑事，蔣水意冷冷開口：“你說誰不長眼？”

    “你咯?！?/br>
    蔣水意哼笑：“光嘴快可沒用，城西那片商圈搞得定嗎？”

    “這就不勞嫂子cao心了，我哪回不是關關難過關關過？”金千巧不服輸，狠聲嗆她。

    “哼?！笔Y水意今日受足了氣，甩袖離去。

    月季聽完順勢鼓掌，贊嘆她風采不減當年。

    金千巧連忙嘖舌，苦著臉埋怨起來：“好啊，你看戲也不過來幫我?！?/br>
    “你剛才不在，我已經教訓過她一頓?！?/br>
    “真的??？展開說說！”

    段北封掌手點了根煙，站在窗口和人談天，眼睛卻總是似有若無地往月季身上瞟。

    那股子勁兒惹得金千巧不自在：“喂，你要跟你前男友復合嗎？”

    “胡說什么?！痹录咎Я颂济?。

    “我看他還是余情未了，說真的，你心里頭想的是誰？”

    她裝傻：“誰??？”

    “不夠意思，連我都不說?！?/br>
    “跟你說了，全世界都得知道?！?/br>
    金千巧不滿地伸出食指晃了晃：“姜朝在門口哭呢，要不要去看看？”

    細雨裹著冷意，連綿往他脖子里鉆，實打實的春寒料峭，姜朝斜靠著那堵灰墻，神游天外。

    倏地，面前多了張紙巾：“擦擦?！?/br>
    姜朝抬眸，聲音沉悶：“…我沒哭?！?/br>
    “嗯?！痹录久亲?，“只有我，沒別人，現在哭吧?！?/br>
    姜朝忍了忍，還是漏了絲哭腔：“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他……”

    月季挨近他身側，安慰道：“和你無關?！?/br>
    “早知道這樣，我一定會阻止，一定不要他白白丟了命?！苯酆煹痛?，“我們都不無辜……”

    “所以真的是——”

    他及時捂住月季的嘴，輕輕搖頭：“別說…不能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