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家
邁巴赫倒進車庫,長柄傘啪嗒一下歪在副駕駛,洇濕一小塊絨毯,濕漉漉的斑漬看著竟也順眼。沉均晗出神數秒,無端扯出笑意,沒拿傘,就讓它呆在這里,像個小秘密。 晚膳剛上了一半,樸正雄獨坐在沙發,從煙盒里晃出支煙,銜在唇邊,吞云吐霧。 “舅舅?!背辆贤氏峦馓?,隨手搭在沙發背。 樸正雄瞄了眼他,揚手撣煙:“從公司回來?” “嗯?!彼麛Q緊袖口,露出鑲金邊的百達翡麗,表如其人,今非昔比。 這兩年沉均晗憑借獨到的眼光,替四海爭取了不少優質地皮和項目,漸漸在圈內有了名聲,萬丈高樓平地起,人們贊他有鴻鵠之志。 自然而然,董事會承認他的能力,默許他執管大部分流動資金。 平心而論,他比樸世榮更適合做集團繼承人,但終歸是外姓,四海的基業不能拱手讓與他人。 樸正雄吐煙,重新審視起他這個外甥女婿。 “嘉嘉的病最近穩定不少,你有時間多陪陪她,公司方面…有我還有世榮?!睒阏壅遄迷~句,有心給他敲打。 “舅舅放心,我會的?!背辆贤嫖兑恍?,“哦,對了,舅媽半個月前跟我咨詢了些資金流調的事,我正打算和您商量?!?/br> 樸正雄皺眉:“有這事?” 金悅催促傭人端湯盅,兩手一攏,真絲披肩裹緊臂膀線條。她眼梢上挑,見沙發上的兩人攀談,強壓心頭不快,笑臉迎上去。 “你動公司的資金做什么?”樸正雄壓低聲線問。 金悅撩了撩披肩下的流蘇,無所謂道:“上次我和你說過,善雨想投資一筆新能源項目,前景挺不錯的?!?/br> “胡鬧,這是做生意,不是鬧著玩,她一個還沒畢業的學生,不專注學業整天想這些?!毙乜趷灇?,鼻腔溢出煙絮,樸正雄一字一頓不容辯駁。 沉均晗無名指推了推鏡框,琥珀瞳仁半瞇,一副幸災樂禍模樣。他打定主意,樸正雄斷然不會幫一個身份羞恥的野種。 金悅咬緊牙關,正欲發作。 “媽,爸爸說得對,我歷練還不夠,眼光尚且短淺?!睒闵朴臧言捖犎?,慢悠悠從餐廳出來,面上掛笑。 金悅會意,立即繞到樸正雄身后,替他捏肩:“不批就不批,你別動怒,善雨也是為了公司好,現在多做點,以后世榮也能輕松些?!?/br> 沉均晗笑意加深,這母女倆一個比一個會演。 樸正雄臉色果然緩和。 “讓姐夫為難了?!睒闵朴旰贤茸?,絨面拖鞋點綴兩只兔耳,輕輕晃動。 矮幾上貼紙紋路凌亂,沉均晗翻手揭開一只凈白瓷杯,擱在手心把玩:“見外了,你對公司上心是好事,路還長,將來有機會在四海一展宏圖的?!?/br> 這話仔細回味,倒顯刻意,暗點出她幾分野心。樸正雄默默嘬了口煙,沉思良久,把視線挪到樸善雨身上。 “善雨,做事不能好高騖遠,當初你爺爺松口讓你參與進跨國基建,這在樸家是從來沒有過的?!?/br> 潛臺詞是,知足吧。 “我明白?!彼寄康痛?,乖巧應下,耳尖卻微不可見地抖動,蒙上層羞恥的紅,昭示不甘與憤怒。 金悅手上動作不停,笑著接話:“政府換屆在即,聽說稅收高漲,前幾天我家嫂還建議我們盡快調整公司的資金架構,雖然是大企業,也難免到時候有損失?!?/br> 樸正雄點頭:“說的也是,均晗,不如你先把資金流調的事宜交付我,等市場情況穩定些我們再做打算?!?/br> “我當然沒有意見,不過……財政方面的事四海慣例都是走董事會,更何況現在外公不在,舅舅想要流動資金的調配權恐怕還是有些難度的?!背辆现父鼓﹃?,似笑非笑,“兩黨爭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世京哥再怎么樣也會顧及樸家的,要我說不必擔心?!?/br> 話里話外就是不肯交權,金悅眉毛一豎,表情難看。 “你——” 樸正雄腔調剛起,就被一陣手機震動音截斷。 沉均晗掃過屏幕,是秘魯的來電,連震十幾秒,似是有急事。他謹慎舉手示意樸正雄稍候,轉而摁下接聽。 半晌,他掛斷電話,面容凝重:“秘魯的隧道施工意外塌方,世榮哥受了傷?!?/br> 金悅慌神:“什么?” “別著急,那邊說剛做完手術,人已經睡下了?!?/br> “受什么傷,還要做手術?”愛子心切,金悅即刻淚眼婆娑。 樸正雄捻煙的手輕顫:“均晗,準備架飛機飛秘魯?!?/br> “我馬上安排?!背辆铣樽呶餮b,隨意披上肩頭,出門的時候腳下帶風。 夫妻二人換了身衣服,便匆匆離去,恨不得立馬瞬移到兒子身旁。 樸善雨趿著兔絨拖鞋,立在門邊目送,得體的笑容僵在臉上,是塊詭異面具,慢慢的,一點點,瓦解崩裂。 她回過身,踱到矮幾前,掩飾不了的哀怨,在胸腔縈繞,漸漸重的像石頭,逐寸侵蝕理智,再不宣泄就要爆炸。 倏地,她揮手砸爛那套白玉瓷杯,單薄的玉瓷應聲粉碎,殘渣邊緣尖銳,揚起足有一米高。 傭人嚇得哆嗦:“小小姐!” 樸嘉看夠了,不緊不慢地下樓,軟聲沖女傭道:“沒事,先下去吧,等會再進來收拾?!?/br> 下人識趣散開。 樸善雨絞了絞手指,戾氣已經滌蕩大半:“失手打翻幾個杯子,嘉嘉姐沒被嚇到吧?” 樸嘉眼皮一垂,盯住她小腿上兩道淺淺的紅痕,碎片劃的,傷口極細,迅速凝成血痂。 “沒,我在二樓聽著,有一會了?!?/br> 樸善雨嗯了聲,捋順鬢邊碎發:“二哥在秘魯遇到點意外?!?/br> “善雨,我開門見山地說了,是你跟舅媽出的主意,想要均晗的資金調動權,對嗎?” 她怔了兩秒,又挑唇笑:“你怎么會這么說?” 樸嘉從口袋摸出管唇膏,嫻熟地擰了擰:“你想爭,我不攔著,但四海這么大光靠哪一個人是不行的,善雨,你不該剝奪你姐夫的權利?!?/br> 樸善雨睨著眼前人,粉色膏體冒頭,黏糊糊往她唇瓣蹭。 原來軟柿子看得比誰都通透。 “姐夫始終不姓樸,況且他出身……”她頓了頓,朝前幾步挨近樸嘉,嘴角帶笑,眼底卻沒有溫度,“爺爺和爸爸都不贊同他干涉過多?!?/br> 樸嘉聽罷,瘦削臉頰浮起抹古怪笑意:“那天我在家?!?/br> “嗯?” 樸嘉聲調壓的更低:“外公出事的那天,我在家呢?!?/br> 樸善雨瞳孔驟然放大。 “真有意思,你猜猜我見到你們母女兩個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