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miani揭開暖氣管道，往里頭灌了兩瓢水，雪花漫天浮游，成團堆積在枝丫。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巴黎變成了刻薄的高傲鄉紳。

    別墅外的車燈打閃，Damiani連忙縮回腦袋，拎著水壺下樓。

    腳步一急，水花濺濕地板，途經二樓的工作室，縫隙間投射出暖橙色燈火。

    Damiani敲了敲房門：“Rose，小姐回來了?！?/br>
    月季撂下臺鉗，瞄了眼墻上的時鐘：“嗯，知道了?！?/br>
    傭人替文媛開門，她穿了件短款的羊羔毛外套，衣領落了雪水。石灰白的高腰褲搭了雙黑色尖頭短靴，干練利落。

    “小姐，喝點熱的驅驅寒?！盌amiani端了南瓜濃湯出來。

    “放那吧?！蔽逆碌茸?，“林歌在？”

    “林先生在樓上歇下了?！?/br>
    她冷嗤一聲，薄唇微啟：“幫我放熱水，我要洗澡?！?/br>
    “是?！?/br>
    Damiani退到旁邊，向來對這個女主人又敬又怕。

    “啪嗒”一下，月季稍稍提亮光線，瑪瑙刀仔細研磨珠寶表面，幾顆瑩潤的珍珠油光發亮。

    碧色闊葉包裹珍珠和鉆石，是條精致獨到的常春藤手鏈。

    食指磨出道細小裂口，倒刺扎眼地杵在指甲蓋后，她長舒了口氣，完成最后的拋光。

    月季起身，就著杯中殘存的小半杯牛奶，吞下褪黑素，推門出來。

    走廊盡頭的燈影逸出小團煙絮，曼妙綽約的身姿若隱若現，月季怔了怔，盯住那條飄忽不定的絲綢腰帶。

    “聽說你今天逃跑了？”文媛的腔調摻雜些許嘲弄。

    看不清那張掩于暗處的臉，月季下意識低頭摳起手指上的倒刺：“嗯?！?/br>
    文媛挪動腳步，攜了股濃重的焦油氣，她換煙了。

    “沒出息?！?/br>
    月季抬起眼，不知如何作答：“……”

    “躲了一年還不夠？”文媛頓覺好笑，咧嘴斜睨著她。

    她默了片刻，開口道：“會長，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煙霧在濕滑的口舌間滾了圈，沾染芬香朝月季臉頰撲騰過來。

    窗縫漏風，落到皮膚上針扎般刺痛，她眼梢微動：“當初為什么要撤資？”

    “我收到一份你過去的資料?！蔽逆吗堄信d致地笑了下。

    月季蹙眉：“可是樸家赫早就準備陷害辛西婭，這么做豈不是多此一舉？”

    “不是他?！?/br>
    “是誰？”

    文媛推開不安分的窗柩，雪片剎那涌入，如墜冰窖，她不緊不慢地撣去煙灰：“樸家那位小小姐?！?/br>
    “善雨…為什么……”月季摸了摸鼻梁，眼神黯淡。

    連樸善雨都能看破，枉她還自以為能瞞天過海，如今想來真像個跳梁小丑。

    火星燎至指間，文媛順手把煙蒂捻進窗沿的雪堆：“樸家赫成了植物人，你知道的吧？”

    聞言她的指甲深深嵌入皮rou，氣流化作泡沫堆積于呼吸道，窒息感貫穿肺腑。

    一年前月季敗露，樸家卻沒有向外界訴斥她詐騙犯的身份，人們只道北芒山找回來的外孫女再次失蹤。

    “……我知道?！?/br>
    文媛把玩打火機，透過幽藍焰火捕捉到她目光，循循善誘：“你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怎樣？”指縫的倒刺滲出血痕，惹得她酸疼，意識反倒更清晰。

    “我可以讓你名正言順的回長京?！蔽逆潞陧镫硽杵痨F氣，正色道。

    塞壬的歌喉仿若從靜謐雪夜里飄來，遠處觸礁的沉船吐露哀嚎，月季耳朵嗡嗡作響，心亂如麻。

    “可是——”

    “你說過，會連本帶利把這份恩情還給我?！彼贮c了根長煙，繃直頜角，“當然，我不會逼你，好好考慮清楚?！?/br>
    “為什么想我回去？”

    文媛勾出笑意，貝齒銜嚙煙頭：“同意的話再告訴你?！?/br>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痹录灸α四χ腹?，“……段北封的邀請卡是你給的嗎？”

    這支煙味道辛辣，嗆進肺部帶著絲縷暖氣，她意外地挑眉：“是?！?/br>
    月季眼睫顫了顫，輕聲道：“晚安?！?/br>
    窗外黑蒙蒙的混沌中白星簌簌飄轉，雪下個不停。文媛立在風口望她的背影，煙霧絲綢般裊繞，久久不散。

    月季于房內枯坐一夜，床頭的煙缸蓄滿煙灰，提手捏扁空落的煙盒。了無方才鎮定模樣，手肘因為長時間撐在背后，鈍得發麻。

    她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自己在害怕。

    害怕什么？

    無端想起夢里那雙深邃的杏眼。

    苦悶瞬間溢滿心臟，但那痛楚下還藏著不能忽視的欲望，螞蟻般胡亂啃噬。

    月季摸出枕下手機，不受控制地登錄國內網址，入眼便是一溜煙的新年祝福，她卡頓兩秒，才反應過來今天是除夕。

    首頁推送是政府的新年致辭，巴黎比長京晚六個小時，演講已經結束。

    她咬了咬唇珠，點進去。

    “大家好，我在這里向大家致以新年祝福，回首這一年，意義非凡……”

    低磁聲線灌入耳膜，熟悉又陌生。挺括西裝包覆肩臂，溫潤杏眼沒有半分波瀾，頜骨輪廓清晰，他還是那個高不可攀的貴公子。

    二十分鐘枯乏無味的視頻，她竟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樸世京側過身，袖口碰到話筒，短暫的電流后，他抬眼注視前方。隔著屏幕四目相對，她只覺霽月霞光統統落入眼底。

    本以為演講就此結束，他俯身輕扶住話筒補了句：“也祝愿遠方的朋友幸福安康，早日回家?！?/br>
    是說給她聽的嗎？

    月季耳根一熱，好像有把鉤子，朝她心尖若有似無的搔刮。

    五點剛過半，穹頂吐出陰灰的暗白，高緯度天亮的早，雪小了不少，薄如紙片。

    褪黑素帶不來睡意，腦神經依舊活躍地叫囂著。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收拾好繁雜情緒，暗自下了決心。

    傭人在大廳清掃，還沒到準備早餐的時間，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文媛一只腳架在矮幾上，正仔細涂抹身體乳，她抬頭目光掠過月季。等人走近，才聞到狼藉的煙草氣味，撇嘴笑：“一夜沒睡？”

    “睡不著?！痹录究牧讼卵燮?，掀開背后的絲絨盒蓋擺在桌緣，是那只別致的常春藤手鏈，“會長，這是我專門為你設計的?！?/br>
    文媛勾了勾下巴：“很漂亮?！?/br>
    “還有昨天的私展，我賣掉壓軸的頭冠，錢已經匯到你的卡下?！?/br>
    她笑容逐漸僵硬：“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劃清——”

    “我想過了，會長說得對?！痹录窘刈∷脑?，“我不甘心?！?/br>
    “我想回去，我一定會連本帶利把這份恩情還給你，請你——幫我?！?/br>
    文媛愣怔須臾，繼而仰頭大笑，顧不上掌心還留有乳液，良久她才拂去眼角淚花：“這才對嘛，我不會看走眼，游戲繼續?！?/br>
    “不過我想先去找一個人?！痹录敬鬼?。

    文媛挑眉：“誰？”

    “一個很重要的朋友?！?/br>
    ——

    快了，快見到男主，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