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吃下小半碗熱粥,樸嘉擦拭嘴角,視線追向沙發上的沉均晗。她消瘦不少,側頸的經脈凸起,神經也隨之變得更加敏感。 過分纖細的手指不安地摳著抽紙盒,鼻腔倏地一熱,流下扎眼的鮮血。 傭人驚呼道:“小姐流鼻血了!” 沉均晗丟下報紙,蹙了蹙眉心,即刻叫管家備車。 “嘉嘉,今天該去復查?!彼Z氣稍頓。 樸嘉仰頭堵住鼻血,太陽xue跳得厲害,聲如蚊吶:“嗯?!?/br> 雨水沒有消減的勢頭,路口紅燈閃爍,潮濕的玻璃倒映出兩人身影。 沉均晗食指頂了下滑落到鼻梁中段的鏡框,視線移向一邊:“還好嗎?” “有點暈?!睒慵螖n緊外套。 她身體每況愈下,話也更少,除了不肯接受化療一切都百依百順。 車內氣流凝滯,胸口悶鈍,沉均晗低頭掀了掀手機,良久才出聲:“再拖下去真的很危險?!?/br> 樸嘉手臂一彎搭上車窗,不去看他,有些夾嘲帶諷地問:“心里不好受吧?” “嘉嘉?!背辆蠂@了口氣。 “你知道該怎么做的……”她鴉睫輕顫。 下午叁點半的華貿人群熙攘,他們游魚般進出各種奢侈品店??v使這幾年新興商圈層出不窮,這座老牌CBD卻依舊屹立不倒,只因它是長京的血脈和骨架。 月季一周前接到VOGUE的邀約卡,雜志不僅要選當季的幾套項鏈和戒指作展示,還特別專訪她暢談理念,這意味著辛西婭真正打開了時尚的大門。 訪談結束,Kenny滿意地合上電腦,撩了撩金色短發:“辛苦了?!?/br> 眼前這位金發碧眼的外國男人,是VOGUE新上任的珠寶時裝類責編。 “應該的?!痹录竞?,囑咐助理給大家買咖啡。 Kenny棱角分明的俊臉微微浮動:“其實我之前就在網上看過你的視頻?!?/br> 月季把頭一抬,挑挑眉:“視頻?” “你英勇地救了一位女士?!?/br> 月季恍然,是救下段雪那次。 “陰差陽錯而已?!币奒enny露出疑惑神情,知道他還不太能消化這個成語的意思,便聳聳肩補充道,“小事情?!?/br> “你和你的珠寶太契合了,都有顆勇敢的心?!彼涣邌葙澝?。 “謝謝?!?/br> Kenny伸出右手:“那么希望以后能多多合作,Rose?!?/br> “一定?!彼嬲\地握住。 但這場煞費苦心的采訪和拍攝,在不久之后都將付諸東流。很長一段時間圈內不無惋惜,這樣一個具有天賦和特色的品牌卻好似流星,轉瞬即逝。 還沒走出華貿中心,包里的手機發出連串震動,月季瞥見唐唯的名字,猶豫了兩秒,自從把她調去財務部就鮮少聯系。 接通電話,沒等月季開口,唐唯急切道:“總經理,出大事了,文會長剛剛突然撤資……” “什么?”她眉目一凜。 月季下車便見到財務部幾人迎在面前,她臉色稍沉,詢問唐唯:“文會長那邊能聯系上嗎?” 唐唯冒了一身冷汗:“一直占線,她只發來了撤資通知?!?/br> “最近市場有異動嗎?”月季腳步一刻不停往辦公室去。 “沒有,很正常?!?/br> 摸到門把手時她才頓住,皺緊眉頭:“章澤城去哪了?” 唐唯搖頭:“不知道,他下午就不見了……” 來不及考慮其他,月季閉上眼吸氣,資金鏈一旦斷掉會很危險。 然而她很快明白,倒霉的事往往不會只身拜訪。 緊急會議進行一半,辦公室此起彼伏響起手機提示音,月季不滿地敲了敲桌面。唐唯哆嗦著中止PPT放映,點開一則社會新聞。 標題只能看清半截,寫得是——新興珠寶企業非法融資。 章澤城戴著口罩在視頻中聲淚俱下,控訴她是如何吸收公眾存款、如何躲避有關部門核查。 月季愣在位子上,太過荒謬,差點以為這是什么蹩腳的情景劇。 “總經理,檢察院的人來了……”助理捧著文件探頭進來。 她還回不過神,周身仿若至于冰窖,手中鋼筆幾乎捏得變形,皮膚被筆帽上鋒利的裝飾磨出紅痕。 良久,一只溫熱的手覆蓋她手背,緩慢地取走鋼筆,接著捏起月季下頜,迫使她抬頭。 “疼嗎?”樸憫瞇起長眸,輕嘆一聲。 月季茫然搖頭:“憫哥?!?/br> 質地考究的牛津紡襯衫搭在制服內,勾勒出他寬闊平直的肩線,雄鷹徽章于白熾燈下爍出異樣光彩。 “月季小姐,我們現在懷疑你涉嫌非法融資,請你跟我們走一趟?!睒銘懘瓜卵酆?,語氣冰冷。 “我沒有……” 樸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骨節分明的手勾了勾她掌心,十指相扣:“先跟我走?!?/br> 幾名法檢人員執著搜查令,穿梭在公司內外,表情肅穆。 外面雨幕磅礴,法拉利像是漂浮在海面上,街道沁出一層濃厚的白色水霧。 月季仍處于宕機狀態,攥緊安全帶,喉管好似被掐住,嗓音嘶?。骸笆悄阕龅膯??” “是我的話,你現在應該在去檢察院的路上?!彼溆插e了錯牙槽。 “我是清白的?!?/br> 樸憫極快地覷她一眼:“你經理在媒體前說了那些話,現在更需要擔心的是輿論?!?/br> “他陷害我!”她陡然提起高亢聲調。 樸憫沉吟片刻,輪胎濺起泥淖水珠,狠狠砸向路面。 “你不要忘了,辛西婭始終隸屬于四海?!?/br> 月季盯著他斯文開合的薄唇,大腦機能逐漸恢復:“是外公安排的……為什么?” 樸憫屈指敲了下方向盤:“月季,他掌控著我們全部的命脈?!?/br> 就因為她撞破樸家的丑事?還是她有哪里做的不合他心意? 她舔舔干燥唇瓣,渾身脫力。 “還有轉機,檢察院還在調查取證階段,我先送你回北芒山,你當面和他談談?!睒銘懖幌虢o她太大壓力,拉長語調寬慰。 月季沒接話,伴隨兩聲響雷,天色愈發混沌,她逆光坐在副駕駛一言不發。 樸憫緊鎖眉頭,前路昏昏暗暗,車燈打出道暈黃的光,收效甚微。 法拉利停在別墅外的斜坡,他抻手撫了撫月季軟腮:“他這時候應該還在商會,我去趟檢察院處理下辛西婭的事…你也可以等我回來,我跟你一起面對?!?/br> “嗯?!彼磁磻?。 車門甫一撳開,月季輕薄的衣裙瞬間被冷雨打濕,黏在皮膚上。 她頓滯數秒又回頭,矮下身子看樸憫的眼睛,豆沙色唇膏已經斑駁,聲音夾在稀里嘩啦的雨聲中,潮濕模糊:“憫哥,謝謝你,再見?!?/br> “……再見?!焙獬脵C梭進狹窄逼仄的車內,他沒由來一陣心慌。 后來再回憶起,這場雨確實是他前半生最冰冷的噩夢。 庭院到別墅還有段距離,車管家替她舉傘:“月季小姐,當心著涼?!?/br> 肩背早就浸透雨水,她強撐起笑容。 大廳空蕩蕩,往常喜愛在一樓煲電話粥的金悅也不見蹤影。 手機擱在矮幾上嗡嗡震動,月季掃過一眼,是段北封。右上角顯示電量不足5%,她磕了下眼皮,滑斷通話。 再有兩天就是他們訂婚的日子,她此刻卻沒有心思談情說愛。 只給周禮去了條短信。 ——出了點事,不要回長京。 側躺在沙發上,她呼吸很輕,意識紊亂。 樸家赫只手遮天,可以輕易擊碎她所有的努力,她憑什么和他談條件。 不甘心。 目光又落回手機屏幕,須臾,瞳孔驟然放大,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在腦海。 不是沒有辦法,如果她能找到樸家陷害段家的證據,樸家赫或許會為此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