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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聽陸之昀這么說,心中雖然也突然有了盼頭,卻也深知,陸之昀既是都這么說了,便足以證明自己時日無多。 此前陸之昀最不喜他貪玩,皇帝此前唯一做的擅用帝權的事,便是讓太監都穿著五彩罩甲,發上也都綁著雉羽,陪著他在皇宮的御花園里戲耍。 陸之昀那日卻突然造訪內廷,要考校他的課業,當陸之昀看見皇帝命太監跪在地上扮成馬匹,還讓兩個太監手持著鯤翅扇傘,站在他們的身后,裝成在西苑游獵的模樣,自然是當即就沉臉訓斥了他一通。 還用和田玉戒尺打了他的掌心,罰了他在仙樓默誦圣訓數十遍。 自此之后,小皇帝也再不敢如此前般頑劣貪玩。 雖然一直存著想去西苑的心愿,可陸之昀公務纏身,基本也不會允諾他帶著御林軍私去。 而陸之昀知道,他雖教了皇帝如何用帝王之術馭人,可他自記事以來,就一直活在他的庇護下,心性仍如孩童般天真,未改本心。 這樣的一個孩子,若是生在尋常的世家中,會過得很輕松幸福。 可他偏偏生在了皇家,還是陸太后的嫡子。 這帝位看似擁有著無上的至尊榮華,卻不是誰都能坐得住的,坐在龍椅上,既是享受著臣民的景仰,也要承受著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思及此,陸之昀的眸色深沉了許多。 小皇帝啟了啟唇,復又語氣艱澀地想要同他說些什么話。 未等開口,陸之昀便知他要同他說些什么。 因為在前世,皇帝也是同他說過一樣的話。 “臣已經命人,將太后娘娘從庵堂里請了出來,她明日就能啟程歸宮,陛下就能見到她了?!?/br> 話落,小皇帝略微放下了些心神,面上也顯露了心滿意足的笑意。 —— 陸之昀從寢宮出來后,便經沿著漢白玉石堆砌而成的高臺甬道,直抵乾清門處。 朱紅金釘大門的兩側,矗立著栩栩如生的銅龜和銅鶴,巨型日晷的尖棍在磨盤所指的方向,恰為申時三刻。 煦日即將西沉,男人的身形偉岸峻挺,氣質矜貴淡漠,衣前鷙猛坐蟒上的金線,也在暉光下散著熠熠的輝芒。 到抵外廷的文淵閣處時,高鶴洲也在其中一間的卷棚敕房內揭帖。 得見陸之昀至此,高鶴洲道:“老太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如果你夫人在喪儀上忙不過來,就讓我家的那位幫著打理打理?!?/br> 陸之昀淡聲回道:“嗯,沈氏之前在揚州時,也為她舅母cao辦過喪儀?!?/br> 二人聊敘了會兒政務后,高鶴洲同陸之昀提道:“公府出了這種事后,劉興言和尉遲楨一定早就籠絡好了言官,很有可能就會在你奪情的期間向陛下請旨,參你一個不孝之名。他們的能水無外乎就是在陛下的殿外吵嚷個幾句,便同些蒼蠅似的,將他們趕出去便是?!?/br> 敦郡王和劉興言的小動作并不值得一提。 高鶴洲卻知,等陸之昀從揚州歸京后,皇帝也會在大祈的各個藩司宣旨,讓他們于正旦進京朝賀。 鴻臚寺的署丞已經前往了燕地等藩屬國。 高鶴洲突然想起了一事,又道:“還有件事比較棘手,你夫人一直都在找的那個瘦馬…在進了燕王府后,被尉遲靖收了房,還給了位份抬成了侍妾。她,你準備怎么辦?” 陸之昀撥弄了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眉梢輕抬地問道:“已經多久沒給有用的消息了?” 高鶴洲回道:“下面的人說,只是給了些關于尉遲靖起居習慣的消息,但也不一定就是倒戈叛變。畢竟那燕王世子也是個多疑之人,這侍妾雖然嬌媚貌美,但于尉遲靖而言,應當就是個疏解的玩意兒。尉遲靖不會同她交心,每月去她房里的次數也是有限的?!?/br> 話說到這處,高鶴洲又問:“既如此,用將她處置了嗎?” 陸之昀卻于這時想起,陪著沈沅回揚州唐家時,她還同他提起了這個人。 燕王的侍妾在沈沅的心中,應當是極為重要的友人。 便道:“暫時不必?!?/br> 高鶴洲的面色微詫:“這可不像你的作風?!?/br> 陸之昀卻回道:“她并不知道真正派她去燕境做細作的人到底是誰,供出來的,也不過就是個用來障眼的人?!?/br> 高鶴洲的眉宇輕蹙,復又很快舒展。 他知道陸之昀此前對待手下細作的態度,是無用必會處置。 但是對燕王侍妾格外開恩的緣由,高鶴洲也是能猜出來的。 他實在是為了沈氏女改變了太多。 那個瘦馬借了沈氏的光,也保住了一命。 這可能便是傳說中的,一物降一物。 而百煉鋼,也終歸會化成繞指柔吧。 —— 陸之昀歸府的時候,沈沅已經在歧松館的書房侯著他了。 館室內,燭火微曳,一側熏爐焚著的檀香升冉著裊裊的青煙。 沈沅沒什么戒備地坐在了陸之昀平素所坐的太師椅上,因著她的身形偏纖瘦,所以那把太師椅也顯得格外的寬大。 美人烏黑的鴉發輕綰成雅致的云鬟,穿著襲素簡的天青色馬面裙,卻大有一種雪膚烏發的古典溫嫻氣質。 待察覺出陸之昀已然進室,沈沅抬眸對著他展顏一笑,隨即便朝著他的方向行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