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更

    時間倒回到幾個月前, 王華身上帶著幾百塊錢去了南方，最開始他的目標是羊城。畢竟有錢晴這個吃螃蟹的在前，羊城那邊的衣服配飾也是名聲在外。

    王華打的主意就是如果不知道進什么貨物, 他就干脆進點衣服鞋襪回來。反正羊城的進貨渠道肯定不少，到時候他就干脆挑最熱火的進。不怕收不回本。、

    打算是好的，但王華不知道自從他上了火車就被人盯上了。

    他的打扮倒是沒什么出格, 他又不是萬真真那種蠢的, 出門也知道不露富。幾百塊錢在這個時候可是個大錢, 真要是被偷了他還能上哪兒說理去？

    但是壞就壞在王華這人沒出過門, 而且在家里被王老婆子伺候慣了。走的時候圖省事沒帶干糧，就帶了一個王老婆子給他準備的大包。那包還是廠里發的，上面寫著“北方油田”四個大字。

    油田啊，那些常年駐扎在火車上的人立刻下結論，這是個有家底的。

    火車上偷錢那都是低級的扒手干的活, 這些人卻跟扒手不一樣，他們奉行的是放長線釣大魚。

    于是, 王華就這么落入了一個精心編織的圈套里。

    先是一個瘸了腳的老頭帶著個年輕人坐在了王華身邊，那個年輕人還是個瘦弱到不行的, 個子雖然比王華高, 但一看就是弱不禁風。

    這樣病病歪歪的兩個人，瞬間就讓王華放下心防。

    一路上, 這對看上去就體弱多病的父子倆，多次麻煩王華幫一些舉手之勞的小忙, 像是什么遞一下包，讓一下身子，扶一下老人。沒多久到了飯點，老頭就從包里拿出來一個罐頭。

    當著王華的面打開, 又從路過的餐車上買了幾個饅頭，打著感謝王華的旗號分了王華一個。

    既然是當著面打開，王華也沒有什么疑惑的接了。

    老頭把手里的午餐rou罐頭分了王華一半，挖出來的午餐rou夾在撕開的饅頭中間，咬一口就讓人無限滿足。

    吃著吃著兩邊就開始攀談，王華這才知道這兩人是去往鵬城的。

    “鵬城啊……”

    王華也聽人說過鵬城現在的發展，聽說那邊的樓蓋的足有幾十層那么高，而且距離港島還近。很多人從那邊的海邊一路游都能游到港島去。

    老頭爽朗的笑道：“鵬城可熱鬧了，現在那邊劃了新的規劃區，好多商店的。我女兒就是在那兒，賣的是雙卡錄音機，這不，說是在那兒置了房子了，讓我帶著她弟過去享福?！?/br>
    雙卡錄音機，這個東西王華還沒聽過。經過老頭一解釋，王華這才明白這是個什么東西。

    居然有一種類似收音機的東西，可以把聲音給錄下來？！

    王華覺得自己這一趟出門真是出對了，這還沒到地方呢，立刻就讓他發現了一個掙錢的門路。

    “大爺，你說的這種雙卡錄音機在鵬城能買到嗎？！”

    王華敏銳的感覺到這個東西就是他發家的根本，錢晴賣賣衣服算什么本事，都是些女人的東西，他要賣就賣這種大件！

    老頭有點為難：“這我也不知道啊，我閨女做生意還能跟我說？”

    王華這下子更相信了，這要是個騙子，肯定會就坡下驢，哪兒還會推辭自己不知道呢？

    “大爺，我跟你一道去鵬城吧！你看你們父子兩個身體都不好，我反正在鵬城也有親戚，跟你們順道！”

    什么親戚，王華根本沒有，但是這時候直接說自己就是跟著人家要去進貨，總感覺怪怪的。

    不管怎么說，鵬城他是去定了！不就是雙卡錄音機？他帶著錢去還能找不到進貨的地方？

    跟著這倆人一起，也是想在路上多套幾句話。至于到了之后的情況，那就再說了。

    王華打算的好，這老頭反倒被他嚇了一跳的樣子，一直推辭說不。等到了鵬城，老頭直接帶著兒子就跑了，一副生怕王華是什么壞人的樣子。

    走了就走了，王華也不在意。拿著從老頭那兒套來的情報，王華直奔鵬城最大的市場去批發雙卡錄音機。

    “什么？雙卡錄音機？那玩意兒那么緊俏，誰給你弄得到！”

    “沒有沒有！”

    “一臺一百多，你買得起嗎？”

    ……

    這樣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把王華那點雄心壯志都快給澆沒了。

    這時候他遇上了一個說是有現貨的，帶著他去倉庫看貨。帶著他的人七拐八繞，把王華繞去了一個開發到一半的工地上。

    當王華覺得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他被人套了麻袋，藏在衣服夾層里的錢也被人搜出來，還挨了一頓揍。

    王華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罪，被人打還被人搶錢。等他去報警的時候，因為不能提供對方的長相和線索，警察也無可奈何。

    鵬城這地方發展的日新月異，外地人也多，有些地方尤其亂，就好比那幾個爛尾樓，還有那些建了一半的樓房，平時經常見一些成群的幫派在那邊晃悠。本地人沒事都不會往那里去，王華被上了一課，只能兩手空空走出警局。

    現在他手里沒錢，住不了旅館，別說是進貨了，連回家都是奢望。

    包也被搶了，身上連幾毛錢都沒有，王華就算是想打電話回油田上讓家里給匯錢也做不到。介紹信在被人搶走的包里，家里就算是匯了錢，他沒有證明身份的東西也取不出來。

    而且王華也不愿意，這個電話一打，他還有什么臉面再回去呢？都知道他一片豪情的辭了工作下海掙錢去了，這會兒再灰溜溜回去說是自己被人騙了，大院里的人會怎么笑話他？

    王華蹲在地上，捂著被打的傷口，內心是說不上來的恨意。

    恨老天爺不公平，恨自己命途不濟，更恨錢晴和周皓，把他逼出了油田，讓他落到了這樣的境地里。

    恨過之后就是□□裸的現實，王華在短短兩個月里把以前沒吃過的苦全吃了一遍。

    去工地上干小工，去給人扛沙子和泥，每天吃完清湯寡水的盒飯再回去一片臟亂的工棚里睡覺，一個窩棚里能住十幾個人，半夜不是被人的腳臭味兒熏醒就是打呼嚕的聲音吵醒。

    苦不堪言的兩個月熬過去，本以為可以拿到工錢了。

    結果包工頭推說蓋房子的沒結款，承包的人又到處躲，說房子沒有賣出去沒辦法結款。

    這樣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留下一群小工們面面相覷。

    一個十幾歲的年輕娃惡狠狠吐了口吐沫：“媽的，老子拿石頭去砸了他們公司！”

    旁邊就有人勸：“沒用，他們有保安，之前就說有人砸過，最后被打了一頓賠了醫藥費?！?/br>
    “賠醫藥費也行！媽的，現在一分錢落不著，那不就是兩個月白干？！”

    ……

    一群人都分外沉默，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包工頭顯然是早就知道對方賣不出房子就不結款，剛開始還跟著說幾句，后來就干脆人影都不見了。他們這些小工就是一盤散沙，還能做什么？

    王華麻木的站在人群最后，這幾個月把他的心氣給消磨光了。只有這種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在油田上的生活是多么的平穩又幸福。

    良久，王華扭身走了。討薪是肯定要討的，但跟著這些個怕死的人，能討回來個鬼！

    王華花了身上剩下的幾塊錢買了一把刀，看著冰冷的刀鋒他凄然一笑，他是怎么被人逼到這種程度的已經不去想了，但現在他就想把自己的薪水給討回來。

    結果等他揣著刀去找人的時候，路上卻被一個老頭給攔了下來。

    瘸了一條腿的老頭滿臉詫異：“哎呀小伙子，你怎么還在鵬城呢？哎呦，這是……”

    王華被瘸腿老頭帶到面攤上吃了一頓。

    老頭勸他：“年輕人，不要這么容易就想不開。你才幾歲，往后的日子長著呢。也是你不曉得這里的水深，鵬城這樣的情況多的是，都是些空手套白狼的，欠著錢蓋房，等蓋好了賣出去才結材料錢工錢。外地人來這里打工，寧肯工資少一些，也要每天結賬那種，不然欠了錢要都要不回來?！?/br>
    王華這會兒知道了，但有什么用？都晚了。

    老頭猶豫了片刻才說道：“這樣吧，我閨女那兒還缺人，你過去幫個忙吧，怎么說也能掙個回家的路費，往后長個心眼，別再叫人給騙了?！?/br>
    柳暗花明又一村，王華幾乎喜極而泣。

    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要做什么的時候，王華自己都抹了一頭的冷汗。他又何嘗是真的想去犯法呢？

    把王華送到了自己“女兒”的店里之后，瘸腿老頭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身邊立刻就有小嘍啰湊過來：“祥叔，咱們不已經把錢都給他弄走了嗎？干嘛還把人送到珍姐這里，就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是東南亞那邊又要人了？”

    祥叔目光幽暗：“你知道個屁！”

    本來王華這一票他們是已經干完了，祥叔也早把這人拋到腦后，要不是前幾天看見他混在討薪的工人里，祥叔早忘了這號人。

    但是記起來王華之后，祥叔就想到了最近阿珍急著要人的事。

    王華當時那包里的介紹信寫的明白，這人是油田上出來的，到南方是來找發財的門道。這不就很合適？

    阿珍是因為上個出貨的地方出問題了，要的是在內地有個穩定可靠的出貨點，最好不要被人查到。油田就很好嘛，這人又是個土生土長的，更具有隱蔽性。就算是出事了，那也是出在油田上，等到追查到鵬城來，黃花菜都涼了。

    “走了，往后少來你珍姐這兒晃悠，再叫那個男的看出來?！?/br>
    小嘍啰趕緊點頭，赫然就是火車上祥叔身邊那個瘦弱的小青年。

    祥叔看著殘陽如血，搖頭晃腦帶著手下離開。

    *****

    王華回到大院之后就到處送禮，他這次出去倒是長進了不少，做人沒有以前那樣“清高”了，或者說是身上多了一份違和的圓滑。

    大院里的人都是看著王華長大的，這會兒再看王華就有些很不適應。

    但不適應歸不適應，王華送來的東西是真的好。

    印著洋文包裝的巧克力，各種顏色的洋酒，細長的香煙……

    樣樣都是大院里的人沒見過的，王華給關系近的人家送了個遍，就連以前的領導也送了兩瓶酒。

    李紅梅看著這兩瓶紅酒，問鄭先：“他就沒說是從哪兒買回來的？這可是洋酒?！?/br>
    洋酒現在還比較難買，要么就是友誼商店，要么就是拿專用的票去指定的地方買。王華他又沒有工作，又沒有關系，從哪兒弄來這么多需要外匯才能買的東西？

    鄭先苦笑著說道：“問了，就說是從南方買回來的。鵬城那邊放開的多，興許跟咱們這兒不一樣，沒什么限制?！?/br>
    李紅梅還是覺得有點怪，但確實不好再說什么。

    王華現在已經不是廠里的職工了，還能因為一點猜測就去調查他的貨源嗎？

    就這樣，王華回到家之后，先是大張旗鼓送了一圈，然后就是去醫院交了醫藥費把鋪面贖回來。

    然后開了一家名為“華珍煙酒”的店鋪，在店里上架了各種洋酒和香煙。

    但說是賣煙酒，店里其他東西也占地方不少，甚至還有雙卡錄音機。

    王華弄了個長條幅，直接在門口拉了一長條，正式宣告自己的華珍煙酒開業。

    錢晴看著華珍煙酒門口擠擠挨挨的人群，心里覺得有點不對勁。自從華珍煙酒開了之后，她的煙酒攤生意并沒有受到影響。

    想也是，王華那邊的煙酒雖然沒有掛出價格來，但想也知道不便宜。普通工人平日里還是消費著普通的煙酒，只偶爾有些領導模樣的去王華那邊拿點東西，還有就是y市聞風而來的人。

    但錢晴是怎么也想不通王華是從哪里弄來的貨，煙酒本來進貨就麻煩，她的煙酒攤上的貨都是進的二道手，是從進價相對便宜的店鋪里進的。

    王華就是跑一趟南方，就弄來這么合適的貨源？而且看樣子還是外匯貨。這怎么可能呢？

    當晚，周皓回家之后，錢晴就跟周皓說起來這件事。

    “實在不是我多心，這人冷不丁的跟交了什么好運一樣，難道真的是時來運轉了？他那里還有什么雙卡錄音機，還有些鵬城回來的東西，眼看著跟友誼商店也沒差多少，我聽小百貨里面的人說了，說是王華還打算再盤下兩個店鋪，然后把周圍打通了做成那種更大的店……”

    周皓認真聽了一遍，聽到雙卡錄音機時候變了臉色，最后沉默了一會兒才鄭重其事說道：“離王華遠點吧，他那兒的貨……來路說不定有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