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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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非拆開包裝盒,從中拿了兩支藥劑出來,剛撕開缺口,藿香正氣水特有的苦澀臭味立刻盈滿鼻尖。 他的手輕微顫抖著,慢慢的,試探性的把藥水倒進嘴里。 苦!卻不是記憶中那種帶著疼和澀的苦。 這種苦,留在口中久了,又隱約有別的滋味產生。 陸非拽著透明的小空瓶,心里感觸很多,他的心理醫生曾告訴他,他的病是幼年時的創傷造成的,要想完全治愈,他必須主動積極地去接觸一些他在潛意識中排斥厭惡的東西。 那些,讓他恐懼著的東西。 當時他就想,他的病怕是不會好了。 不過也沒關系,因為他的病并不很影響日常生活,從表面上看,他還是正常人。 現在,他能漸漸接受讓他恐懼的東西了,是不是意味著他會慢慢好起來了? 懷著做個實實在在正常人的期盼,陸非勾著唇角,陷入夢境。 也許是之前想起的往事,他的夢境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平和,反而充滿著痛苦和掙扎,讓才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的人滿身冷汗的驚醒。 陸非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多,閑著無事,待在酒店又無聊,他打算去看看沉眠在陵園的人。 花了半個小時在路上,陵園的入口處開了幾家花店,他摸著干癟的荷包,決定空著手進去,反正要看的人是不會怪他的。 問管理處要了墓碑的具體地點,在找尋的過程中,幾乎不用白費力氣。 別的人來陵園,心情多是沉重悲傷,為的是緬懷訴請。 他呢,該懷有怎樣的心情? 陸非數著墓碑的號數,一步步朝著他的墓碑走去。 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個身穿深色服飾的女人靜默的站在墓碑前,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無法猜測她的情緒。 也許是誰家的太太來看望去世的親人。 直到離得近了,他才看清,女人面前的墓碑是他的,女人臉上的表情,是愧疚。 女人頭發全數盤起,只在鬢間留下幾縷,隨著陵園的風飄揚著。她只是安靜的站著,周身上下就自然流露出端莊優雅的氣質。這曾是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哪怕現在年紀大了,她身上的韻味也遠非尋常女人能比。 陸非認識這個女人,她叫陸悠然,被譽為傳說中的女演員。 她是陸非見過的,極少有的,天生的演員。 拋開傾國傾城的容貌不談,她的表演入木三分,單是眼神和簡單的肢體動作,就能很好表達出她的喜怒哀懼,直擊人心,引起觀眾共鳴。 陸悠然留給影視圈的作品只有幾部,卻是部部經典,常被電影學院的老師當成教科書使用。 陸非也修習過演員的基本課程,自然也看過她的電影。 不過,他很確定,他和陸悠然是沒有現實交集的,他想不出陸悠然會出現在他墓前的原因。 第14章 陸非把注意力從陸悠然身上收回,抬眸朝墓碑看去,墓碑上鑲嵌著他年輕時的照片,英俊帥氣,似是將他最美好的年紀封存在里面。照片的下面記載著他的名字和生死時間,簡單干凈,讓人討厭不起來。 本該死去的人又以一種離奇的方式活了下來,陸非原以為當他站在他的墓前時,他一定會有很多話想說,但真到了這時候,他其實是沒什么想說的。 說什么呢? 說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擁有一塊土地長眠,不枉此生? 待了十幾分鐘,陸非就打算回酒店了,他側身看著紋絲不動的陸悠然,說道:這位太太,時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陸非本來沒想得到陸悠然的回應,卻在轉身的時候聽到她啞聲開口:謝謝你來看陸非。 陸非眉心微蹙,他雖然通過電影學習了陸悠然的表演技巧,陸悠然也算是他小半個老師,可本質上他和她還是素不相識的,這種話怎么也輪不到她來說吧? 陸非不動聲色的收斂了情緒,疑惑道:你是? 陸悠然的目光忽然就變得深遠起來,她像是陷入了什么沉重的回憶,漂亮的眼睛里泛著水光,良久,她遲疑道:我是陸非的mama。 時隔近三十年,娛樂圈的人早就換了無數輪,她又沒怎么在媒體前露面,樣貌變化也很大,所以不擔心有人會認出她來。當著這個還算有緣的陌生青年的面,她忽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承認她是陸非的母親。 這個秘密,她背了三十年,幾乎壓彎了她的脊梁,她迫切的希望能有人與她分擔。 一次也好! 她不知道,她眼前的陌生青年,殼子里裝著的是她稱呼為兒子的靈魂。 陸非臉色倏然變化,垂在身側的手猛地緊握成拳,輕微的顫抖著。他低垂著眼眸,才沒能讓眼中癲狂的恨意在陸悠然面前展露。 他與他親生母親的第一次相見,竟然是在他的墓前。 耳邊似乎又有聲音響起:他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我mama說這種人最壞了,我們不要和他玩兒。 你們這些有人生沒人養的賤種,死了都沒人管。 陸非竭力控制即將暴動的情緒,皮不笑rou更不笑的說道:陸非是孤兒,天生地養,無父無母,你可能是認錯人了。 陸悠然覺得被人冒犯了,臉色也不好看,說道:難道我連自己的孩子都會認錯嗎? 現在知道是你孩子了? 早干什么去了? 留下個名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母親,他需要嗎? 陸非諷刺的看著陸悠然,說道:陸非死了,到死都不知道他還有個仍然活在人世間的母親。 陸悠然渾身僵硬,臉色蒼白。 陸非見狀,唇邊勾起幾許殘忍的弧度,繼續道:陸非說過,他最討厭藕斷絲連,既然選擇劃清界限,就該相見陌路,各走一方。他經常說,如果他不幸早死,就把他埋在一個相對隱蔽的地方,他怕被厭惡的人找到,臟了他的輪回路。 陸悠然不自主的哆嗦著,她蠕動著嘴皮,卻不知道還能說點什么。 她認為有緣的青年和陸非是相識的,她覺得可以分享的秘密成了對方挖苦她的利器。 作為母親,她對陸非是不公平的,他才出生沒幾天,她就把他放在了孤兒院外面。 那時候正在下雪,她躲在孤兒院的角落里,聽著他越來越微弱的哭聲,她不是沒想過要抱回他。 可是,抱回之后呢? 要怎么辦? 當時,她也年輕,她有她喜歡的事業,還在事業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她想更上一層樓,她不想為了一個注定沒有父親的孩子毀了人生,有錯嗎? 陸悠然陷入沉思的模樣讓陸非覺得可笑,他雖然猜不準她具體在想些什么,但他和她,同樣自私,以己度人,也能猜個大概。 她大約是在內心里為她以前做過的事辯解吧! 陸非不想和陸悠然過多糾纏,抬步就走,走了幾步,他又猛地停下腳步,側頭說道:請你回去,以后都不要再來了。 要不是還念著那點風度,他早就一個滾字丟給她了。 他此時站的位置也是在一塊墓碑前,與他的墓相鄰,這是一塊與他看過的不太相同的墓碑,它是完全空白的,也就是說這塊墓的主人還活著。 陸非也沒多想,他見過的類似的情況也不少。 他重新抬起腳步, 踏上回程。 走出沒多遠,他就遇到了前世的熟人,并與他擦肩而過,那人走得很快,他只來得及看到他灰白的臉,緊抿 的唇。 與他擦肩而過的人,是楚離。 記憶中的楚離朗眉星眸,長身玉立,雖然看著清瘦,卻勻稱健康,不會空蕩得給人一種形容枯槁的感覺。 陸非在原地停頓了片刻,還是抬步前行。 說到底,他和楚離也不是真正的同路人。 楚離是顧明川所在經濟公司的二公子,顧明川的經紀人,也是顧明川的緋聞男友。 他和顧明川都是新生代里比較出色的演員,合作的機會很多,楚離探班顧明川,就無法避免的要與他見面。 陸非沒什么厭屋及烏的情緒,他不待見顧明川,和經常破費給劇組加餐的楚離還是相處比較融洽的,至少見面時能微笑點頭。 陸非對楚離的關注,是源自于他的名字,楚離的名字和他年輕時遇到的福娃的名字相同。 福娃對他的意義,是拉他回頭的救贖。 陸非走得不快,楚離和陸悠然爭吵聲斷斷續續的傳進他的耳中,他只聽到幾個類似公布相關的詞,文字太少,沒辦法拼湊完整內容。 之前有第三者在不遠處,陸悠然只得壓抑著,見第三者的身影消失,楚離又面無表情的靠在陸非的墓碑上,心里沒來由的害怕起來。 陸悠然試圖緩和氣氛,便試探著開口:小離,你別這樣,我相信他不會那是個意外。 楚離看都沒看陸悠然一眼,冷漠道:宋太太,我說過,有些事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如果你不想毀了你多年的經營,以后都別再踏進這座陵園,他不想見到你,別來臟他的眼。 至于,他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我會慢慢查,查清楚。如果不是,相關的,不管是誰,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楚離緩聲說。 陸悠然被楚離陰惻的聲音嚇得驚慌不已,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不顧一切的決然。 那種決然,讓她想起一個叫人毛骨悚然的詞,同歸于盡。 陸悠然眼里浮出點點的懼意,嘶聲道:楚離,你瘋了! 楚離終于抬起頭,目光森冷的看著陸悠然,他的唇角緩緩上揚,露出森冷扭曲的笑容:我是瘋了,不瘋我還怎么出現在這里? 陸悠然呼吸驀地加重,失態的后退了兩步,焦急走開,再不復以往的高貴典雅。 楚離撫著石碑,冰冷的觸感直涼至心尖,讓他忍不住發抖。 他望著顏色黑白的照片,癡癡開口:陸非哥哥。 楚離不知道一份愛情的產生需要多長時間,他只知道他記了陸非十幾年,想了他十幾年,關注了他十年,等他回過神來,他對陸非的感情已經變成了愛情,深入骨髓,非他不可的愛情。 開往陵園方向的出租車不多,陸非等不到順路車輛,只得拿出手機叫車。 在等待的途中,他看到陸悠然腳步急促的從陵園出來,坐進豪車離開。 叫的車遲遲不到,陸非站得腿酸,就直接在管理處的臺階上坐下,邊揉腿,邊想接下來的計劃。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車依然沒來,也沒看到楚離出陵園。 想起楚離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陸非心里劃過淡淡的不安。 看在他和福娃名字相同的份上,他決定回去看看。 陸非快速回到墓地,就看到楚離緊閉著雙眼靠在他的墓碑上,他的雙手緊緊抱著石碑,像是怕它跑掉似的。 陸非說不出心里的感受,有人為他的死悲傷痛苦,說明他做人還是不失敗的,他該高興的。 可為什么是楚離? 陸非懷著雜亂的心情上前,伸手去拍楚離的臉。 然而,才剛觸到楚離的臉頰,guntang的溫度就讓他飛快收回了手,楚離正在發高燒。 陸非的左手使不上力,抱不動楚離,也不能把人扔在這里不管不顧。 他決定先拍醒楚離,再去請管理員來幫忙。 陸非先是輕輕拍了楚離的臉頰兩下,沒有反應。 他怕楚離被燒迷糊了,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了些,楚離細皮嫩rou的,才被拍了一次,臉上就出現了紅痕。 就在陸非移開手,準備拍第二次的時候,就見楚離幽幽睜開了眼睛,眼神發涼的盯著他舉高的手。 陸非嘴角微抽,楚離應該不會以為他想趁機打他吧? 他迅速縮回手,虛握成拳,用食指輕刮著鼻尖,半歪著頭作仰望天空狀:那個,你醒了?堅持堅持,我去找人來幫你。 楚離盯著陸非的小動作,唇瓣輕輕開合著,發出細微的聲音:陸非。 陸非聽清楚了,卻沒辦法給他任何回應。 第15章 楚離覺得他肯定是被燒糊涂了,不然怎么能看到陸非? 陸非只在他身邊待了一小會兒,就又走了,他費力睜大眼睛,也只看到他逐漸隱沒在夕陽中的背影。 他實在太想他了,想要出聲叫住他,但他的嗓子酸疼得厲害,只能發出些許微弱的聲音,根本不夠陸非聽到的。 楚離著急,他顧不得身體的不適,強行站了起來,卻沒有足夠力氣支撐他行走,才跨出三四小步,就從墓前的臺階上滾了下去。 臺階只有兩階,滾下去是不會有太明顯的痛楚的,但此刻的楚離渾身都疼,尤其是心臟,疼得他想要把它摘除。 他蜷縮在地上,望著陸非消失的方向,再也忍不住哽咽。 陸非不知道在他走后楚離還發生了這么多事,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管理員,并和他們說明了情況,管理員也沒有猶豫,與陸非趕到墓地。 在看到楚離的那一刻,三個管理員都露出了果然又是他的表情,高個子管理員道:他的樣子不太對勁,我們先把他弄回管理處,再聯系他家里人吧! 楚離發著高燒,淚流不斷,嘴里還在說著胡話,讓三個管理員看了都心生不忍。作為陵園的管理人,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也見過不少家屬的悲痛欲絕,可像楚離這般不生不死半月都沒好轉的還真沒見過幾個。 陸非見管理員熟門熟路的把楚離攙扶著往回走,側身問有空閑的胖管理員:他經常來這里嗎? 胖管理員點頭,用下巴指著陸非的墓碑:從那位的骨灰入土開始,每天都來,我看他是恨不得在這里扎根不走了。 胖管理員嘆氣道:一直生著病,又不肯老老實實的看醫生,估計是不想活了。 他家里人把私人電話都留陵園管理處了,找不到人的時候,把電話往這里一打,準沒錯兒。他說。 陸非輕笑道:那他不是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胖管理道:麻煩是不少。前些日子,我們有個銷假的同事回來上班,他還不知道陵園發生的事兒,就按平常的時間來清理陵園,結果差點被這位楚先生嚇得沒了魂兒。 陸非抽空想象了一下,畫面太美,他有點心虛:那確實挺嚇人的。 胖管理說:也是可憐人,理解萬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