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齊劃一的金屬柜子，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占滿了四面墻，柜子的暗色調充斥視野，讓整個房間更加冰冷。

    夏歌略一眼掃過去，隨便數了一下，發現每一面的柜子都是十幾排乘十幾列的格子，整齊劃一。

    而房間正中央擺著的那一張柔軟的床，就與這個房間顯得格格不入了。

    陸行深來到床邊，拉開了上面的防塵布放到一邊，

    躺下。

    夏歌走了過去，跳上床，還是不太明白要做什么。

    但還是乖乖脫下了鞋子上去躺好。

    旁邊，陸行深在他上去后，就cao控了什么，讓整個床架緩緩升高，到方便他cao作的高度。

    旁邊柜子的一個格子被他打開，取出了里面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透明度很低的液體里飄著什么，伸出了數根線，連通著柜子的深處。

    陸行深沒有多說，直接將那些線從某處剪斷，然后拉來了一個推車，放在上面。

    這是什么？

    夏歌問他。

    你的新耳朵。

    夏歌轉過頭想去看，被陸行深又擺正了腦袋，不讓亂動。

    為什么我要換耳朵？

    為了以仿生人的身份隨我出席一個酒會。

    夏歌睜著眼睛困惑不解地望著他。

    參加酒會的仿生人必須換耳朵？

    不，陸行深依次拿來了一個個工具，維持仿生器官運作的能源機器，以及無影燈，最終站在夏歌面前，垂眸看著他的臉說道，

    閉上眼睛。

    夏歌被光也晃得什么都看不清，聽話閉眼。

    后頸被手指觸碰摸索，臨時關機前，他的耳邊傳來陸行深呢喃般地低語。

    因為仿生人必須有顯著的非人特征，如果沒有，就會成為違禁品。

    夏歌最后的意識迅速閃過了什么，張嘴只來得及啊了一聲。

    非人特征？他要換個不像人的耳朵了嗎？

    夏歌在關機的狀態里，完全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在他的感覺里，這次只是眼前黑了一下，再眨眼睜開。

    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只是有點愣，然后繼續想起腦海里的疑問，

    我以后都不能有人類耳朵了嗎？

    當然不是。

    床架的高度已經恢復最初，陸行深坐在他的床邊，像是看望生病的友人那樣，溫和地注視著他，并抬手輕撫他的臉頰與耳畔。

    一切都是暫時的。

    也對。

    夏歌被他摸得有點別扭，抖了抖耳朵想道，他作為替身的使命之一可是要替那個人聯姻，肯定不能以現在這個模樣去。

    誒？等等，抖耳朵？

    夏歌愣住，然后又抖了抖耳朵。

    他這么天賦異稟的嗎？

    反應慢了半拍的小仿生人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抬手摸向自己的兩只耳朵，捏了捏。

    竟然已經換好了嗎??！這是什么耳朵?。?！

    陸行深沒有說話，但視線始終停留在他的臉上。

    可憐的仿生人變了模樣，又軟又絨的綿羊耳朵在鬢角的發絲間支棱著，又被手指捏住向下拽了拽。他半是新奇又震驚地確認著耳朵的形狀和觸感，而后手指一松，柔韌有力的羊耳朵就彈了回去。

    薄薄軟軟的耳朵，發根處還透著原本的粉白膚色，內側的絨毛又白又短，耳朵外側的毛則更加密而長，帶著淡淡的金色，像是被烤到松軟的面包。

    隨著耳朵一同改變的，還有那眉眼間的睫毛與眉梢，同樣染上了和耳朵接近的金色，看起來頗為和諧。

    確認完了新耳朵的仿生人愣愣地想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間扭過身看向自己的后背，然后摸了摸尾巴骨的附近。

    咦？沒有尾巴？

    也不知是什么樣的邏輯，讓他在此時露出了有點意外的表情。

    第20章 贊美回禮

    夏歌對于自己的新形象接受良好，并且多了個照鏡子的愛好。

    仿佛他不是接受了什么身體改造，而只是得到了一件新的禮物，新的裝飾品。

    鏡子里的少年眼睛又黑又圓，看什么都帶著純良天真，頭頂的發絲也變成了淺淡的顏色，并且有些卷，卻沒有到處亂翹，而是蓬松柔軟地耷拉著，頭兩側的羊耳朵微微下垂，只要主人心念一動，就會輕輕一甩。

    看起來倒是比人類的耳朵實用多了，能驅趕蚊蟲，還能防雨，不會輕易進水。

    夏歌高高興興地在心里夸了新耳朵好多遍，陸行深路過他身側的時候，都能聽到他嘟囔羊耳朵真好啊。

    你應該記得這是暫時的。

    陸行深看他這樣子，就有點擔憂仿生人對耳朵也產生類似屁股的執念。

    雖然這聽上去非常不合理，但不合理的事情放在996身上就會變得合理起來。

    好耶！那我可以有兩種耳朵了！

    夏歌毫不在意，并且追問陸行深，真的不再安個尾巴嗎？

    安尾巴的時候還可以順便完善一下附近的其它器官什么的。

    不。

    陸行深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最后收拾好房間后，直接大步走出房門。

    那其它仿生人也和我現在一樣嗎？

    夏歌完全沒有被甩在身后的自覺，仿生人的四肢力量與速度無與倫比，讓他可以輕松跟上任何人的腳步，完全意識不到對方有沒有加速。

    不一樣。

    準確來說，從外貌到言行，都差得太多太遠了。

    不一樣是什么樣？夏歌在腦海里想象著，已經開始期待見到其它仿生人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去這么大的場合呢。

    夏歌不知道什么是酒會，但也在小說和電視里看到過，人很多，大家都在愉快的聊天，交朋友，一起玩，應該和班級聚會很像。

    可他也沒去過班級聚會，嚴格的作息讓他沒有太多時間玩，八點就要在室內休息的人哪兒都去不了。

    而且這一次，他是以仿生人996的身份去，不是林玉音。

    雖然并不討厭冒充林玉音，但想到這一點，夏歌還是忍不住高興起來。

    來這里以后，他還沒去過太多地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很少，無論見到什么風景都覺得新奇。

    同樣的，對于仿生人的概念也很模糊，只覺得和機器人差不多吧。

    原本夏歌想著，等下次有機會了，再和陳同學多聊聊，從而了解更多事。

    但現在更好的機會來了，無論他表現地多么沒有常識，多么奇怪、反常，哪怕是什么都不懂，都不會被人用異樣的眼光對待吧。

    畢竟他是仿生人呀，仿生人不懂人類之間的事，當然很正常！

    夏歌美滋滋地想著，到那時就算他跳很高、跑很快，爬到屋頂上去，應該都沒有問題了！

    他跟在陸行深后面，嘰嘰喳喳地追問這個那個，完全沒注意到走去了哪里。

    直到眼前突然一亮，走在前面的陸行深停下腳步，夏歌才回過神來，發現他們走進了一個帶有落地窗的大房間，房間里還有別人。

    蓄著胡須的管家爺爺手里端著一個大大的盤子，盤子上蓋著半球形的金屬蓋，將里面的內容遮擋得嚴嚴實實。

    房間在一樓，雖然仍然是那種冷冰冰的裝修風格，但正中央的長方形桌子看起來非常親民，白色的桌布帶著暗紋，上面被幾個同樣有蓋子的餐盤壓住，兩把漂亮的高背灰色木椅擺在兩端。

    是吃的嗎？

    夏歌看看桌子，又看看管家把餐盤放在桌上的動作，話也忘了說，就這么站在原地緩緩睜大了眼睛。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陸行深看起來竟然要享用人類的食物！

    這完全不像是陸行深會做的事。

    夏歌昨天加上了李醫生的智腦ID，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就是將這個好消息發了過去。

    李醫生直接秒回，并配合一個震驚的表情：天??！三年了！整整過去三年了，他上一次吃面包還是在三年前！但那是因為營養劑不在身邊，他又剛好買不到！

    見夏歌愣在門口不動，管家爺爺關懷備至地一巴掌大力拍在他的后背上，奇怪道，誒？死機了嗎？

    明明是無比慈祥和藹的神情，語氣也如此的令人如沐春風，偏偏動作無比地猛，仿佛是試圖用拍打修好一切家電的老人。

    夏歌立刻回神，沒有沒有

    陸行深已經在桌子的一端坐下，端著桌邊還熱乎的咖啡抿了一口，而后露出微微舒心的神情，眉眼舒展，

    還是德叔磨得咖啡好。

    少爺喜歡就行。

    德叔將最后一個盤子放好在桌上，抬手招呼夏歌，來呀，你也坐下，那邊不是還有個椅子嗎？

    夏歌受寵若驚，連忙也過去坐下。

    只不過他的這個椅子位置太微妙了，距離桌上的餐盤遠，離陸行深更遠。

    一個金屬蓋子被管家拿起，露出里面的一小塊土豆泥。

    紫色的藍莓醬落在上面，看起來誘人極了。

    再加上這塞牙縫的分量，這花里胡哨的擺盤以及一部分根本不用吃的裝飾，儼然是米其林大廚的水準夏歌判定的。

    有美食當然是好事。

    但是夏歌現在嘗不到味道。

    他又羨慕又向往地想著，就當是看吃播了吧。

    第二個金屬蓋子隨之拿起，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

    有葷有素，有湯有涼菜有甜點。

    非常豐盛，也色香味俱全，充滿了視覺沖擊。

    夏歌覺得自己應該沒有流口水的功能，不然現在已經咽了很多了。

    真好啊，哪怕他聞不到味道，也覺得一定是香極了的。

    甚至在這些盤子里，還有一些他根本沒吃過的東西，比如什么黑松露，什么魚子醬

    不知不覺，夏歌就雙手捧著臉，一雙眼仿佛盛滿了星星，一眨不眨地望著那些食物。

    德叔在收完了那些蓋子后就離開了，將房間留給這兩人。

    陸行深拿起公筷，夾了一小塊櫻桃rou到自己的餐盤里，然后看向夏歌，

    你也可以吃。

    夏歌搖搖頭，沒事，我不餓。

    陸行深動作一頓，下意識想起了996連發好多條消息的樣子。

    啃木頭的時候，也沒見他覺得不餓。

    隨著時間的推移，陸行深感到這個仿生人的行為模式越發難以理解了起來。

    陸行深，你為什么突然想到要吃大餐呀？還讓我一起吃？

    夏歌自己完全不動餐具，就托著下巴看他吃。

    陸行深實際上沒有什么胃口。

    為什么？

    當然是為了讓一個無法直接用程序cao控的仿生人聽話。

    他沒有實話實說，抬頭看向對面的996，神情平靜。

    片刻后，陸行深的腦海里浮現出了早上嘗到的那顆紅色的果實。

    很酸，非常酸，如果是常人吃到嘴里，一定會無法接受，而且非常的苦澀。

    但是在其它可怕料理的襯托下，這個果子就顯得格外尋常，甚至能稱得上美味了。

    因為除了喝咖啡之外，并沒有其它飲食習慣的原因，陸行深在最后吃掉那顆果子之后，并沒有再試圖用其它東西掩蓋嘴里的味道，只是喝了點白水。

    令人意外的是，酸味逐漸褪去后，果子原本的甜味持續了很久很久。

    清甜，帶著果香，讓他有了一種白水里也被加了糖的錯覺。

    這樣的氣息，一直持續到陸行深完成整個改造手術。

    搭建仿生人的神經，如同用人類的雙手為蜘蛛結網，需要的專注力和耐心都突破常人的極限。

    陸行深從未失手過，但也會感到疲憊，會需要中途休息。

    但是這一次，他連續工作了好幾個小時，卻沒有碰一口咖啡。嘴里殘留的酸味與越發純正的清甜讓他頭腦清醒，也讓他無形中心情放松了很多。

    咖啡是苦澀的，那個野果也是，但又完全不同。

    當時996似乎說過，果子是他送給了很多人的禮物。

    因為這個仿生人作為林玉音行動時，也收到了外界的禮物。

    陸行深沉默著，就在夏歌以為他不打算回答自己的時候，他又開口了。

    他說：因為你做了早餐。

    夏歌眨了眨眼睛，又高興了起來，下垂的耳朵跟著一動。

    是回禮！

    夏歌燦爛地笑了，謝謝你。

    陸行深垂下眼，將那一口櫻桃rou放入口中。

    還是很甜。

    但并不膩，德叔的手藝無論在哪方面都很好，櫻桃rou也做的軟彈滑嫩，唇`齒留香。

    很多人貪戀口腹之欲，陸行深并非那類人，甚至覺得人的一日三餐非常麻煩，浪費生命。

    哪怕是這樣確實很美味的食物，也不如一口咖啡，或者是苦澀到能提神的味道帶給他的吸引力更大。

    但今天，他顯然不是為自己而吃的。

    見他細嚼慢咽，將那一口櫻桃rou咽進肚子里，仿生人996的眼睛都要長在他臉上了。

    不等陸行深如何表示，他果然忍不住開口問道，怎么樣？好吃嗎？

    羨慕的視線如有實質，仿佛讓周圍的陽光都比平時更加耀眼了。

    陸行深從小被教育食不言寢不語，哪怕幼時在家中進食，也從未被人這樣看過，或這樣看著別人。

    他掀起眼簾，看表情平靜到說是吃了一口白水豆腐也沒問題的臉上，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只是太過微弱了，也只有李醫生或是德叔在場的話，才能認出這種神情名為嫌棄。

    但是奇異的，沐浴在這樣存在感強烈的艷羨視線中，瞧見小仿生人這樣閃著光的眼睛，那些被他忽略、漠視著，從未在意，也不帶任何喜惡的味覺，似乎在這一刻變得鮮明生動了起來。

    陸行深想說味道很好，就像他打算的那樣，狠狠地欺負一下嘗不到味道的仿生人，但忽然覺得這樣還不夠。

    于是他再次夾起一塊，放入嘴中，細嚼慢咽地品嘗，用舌尖，用舌根，用牙齒。

    甜美，帶著恰到好處的水果樣的酸，微妙的香氣與rou味完美混合著。

    很好吃，甜而不膩，外酥里嫩。

    陸行深破例地說了很多廢話。

    對面的仿生人看起來快要饞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