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烈溫柔，不顧一切，又磊落光明。

    他應當仗劍天涯，他應當枕風宿雪。

    他應當喝最烈的酒，做最強的劍仙。

    在那光即將與天道鎖鏈相撞之時，她側眸看向洛玉。

    一柄長劍陡然透胸而過。

    鮮血飛濺，灑在了鎖鏈之上。

    空氣中“嗡”的一聲，有什么悄然消逝了，她知道，是寂空的天道之力。

    那就是成了……

    鮮血被貪婪的鎖鏈吞噬一空，她驟然失去力氣，軟倒在鎖鏈之上，她看著自己的手臂軟軟垂下，卻無法動彈分毫。

    就在徹底失去意識之時，眼前忽而出現了熟悉的衣衫。

    不是洛玉，是另外的人，誰來了？

    她模模糊糊聽見了幾句對話，隨后便再無聲息。

    后來的那人語調輕松。

    “她死了，做的好?！?/br>
    ·

    云冉冉忽而醒了過來，她頭痛的厲害，隱約記得倒下之前發生了什么事兒，像是有人走過來，可認真思索，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她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能想起那件事，干脆掀開被褥，走出了房間。

    眼前是熟悉的院落，她常來這里落腳。

    記不清來過多少次，來的多了，主人便給她留了一間房。

    院子里有個白發蒼蒼的阿婆，正在煮茶，咕嘟咕嘟的茶香順著熱氣飄到空氣中。

    彼時近黃昏，遠處的黑色長河倒影著粼粼碎光，河邊散落著不少游人，正在閑聊漫步。

    阿婆走到桌前坐下，遞給她一杯熱茶，嘆氣道：“又回來了？”

    云冉冉將熱茶抱進掌心，輕輕“嗯”了一聲。

    阿婆看著她胸口上綻開的血花，皺起眉毛。

    “這次比從前來的晚，我還當你成了?！?/br>
    云冉冉卻道：“似乎是成了?！?/br>
    阿婆驚訝的道：“成了？可是你這傷……”

    云冉冉笑：“我是不成了，但我事兒成了?！?/br>
    阿婆沒好氣：“你都在我這兒了，算什么成了?！?/br>
    云冉冉道：“他們都活下來了?！?/br>
    阿婆一怔，指尖微顫，掌心中的熱茶驀然墜落，瓷器粉碎，熱茶流了一地兒。

    她顫顫巍巍的彎腰去撿，云冉冉拉住了她的手，阿婆抬起頭，眼睛里蓄滿水汽。

    “終于……”

    云冉冉道：“莫哭，是好事兒?！?/br>
    阿婆重新坐好，視線落在她觸目驚心的傷口上，故意道：“這次下來倒是漂亮些，從前不是斷手就是斷腳，丑?！?/br>
    云冉冉被她逗笑了。

    阿婆白她一眼：“都這樣了，還笑的出來?！?/br>
    云冉冉拍拍她的肩膀，笑嘻嘻：“阿婆，我好久沒來了，我想吃果子糖，我去轉轉，回來給你帶茶葉?！?/br>
    不等阿婆回話，她便跑出門去。

    沿途已經點亮了紅色的宮燈，在黑暗中撐起詭異的光。

    這地方她熟，來過太多次，順著熟悉的小路走到中央，便瞧見了一座高樓，這樓里曾住著一個紅衣少年，那少年滿腦子黃色廢料，嘴上大膽放肆，可親一口就乖的不得了。

    這里正是她生前來過的地方，忘川城。

    如今她以魂魄的身份再來，卻又有了不一樣的感觸。

    街道上攤鋪眾多，她聽見不斷的吆喝聲。

    她要了一壇酒，走到河邊，瞧見一個小女孩孤身坐在河堤上，望著河水發呆，便干脆走過去，挨著她坐下。

    小姑娘轉過頭看她。

    云冉冉便問：“你在等誰？”

    小姑娘睜著大眼睛，奶聲奶氣：“一個jiejie?！?/br>
    云冉冉便笑：“什么jiejie？”

    小姑娘道：“我也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是我日日纏著孟阿婆，她才同我說的故事?！?/br>
    云冉冉將酒壇子收起來，摸出兩罐桃汁，塞了一罐給小姑娘，望著遠處看不到盡頭的河水，輕聲道：“說給我聽聽，可好？”

    小姑娘抱著桃汁，“嗯”了一聲。

    “阿婆說，從前有一個jiejie，天賦出眾，又刻苦堅韌，在所有弟子中出類拔萃，是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好多男孩兒都喜歡她，可連靠近都不敢?！?/br>
    “jiejie修為高深，心有熱血，走遍了五湖四海，在這過程中，她不斷成長，不斷參悟，終于領悟得道，要破那天劫，飛升成神?！?/br>
    “jiejie一生中，結交的朋友不計其數，唯有三人曾于劫難之時出手相助，她卻從未見過?！?/br>
    “在飛升之日，她借天道之力，掐算三人蹤跡，卦象卻呈四分五裂大兇之相，這三人一生顛沛坎坷，不得善終?！?/br>
    “她走火入魔，從那云端墜落滄海，昏迷數日，醒來第一句便是，不成神了?！?/br>
    “她要找到三人，逆天改命?！?/br>
    “可她已是半神之軀，下界無法停留，要么飛升，要么身死道消?！?/br>
    “于是她踉蹌行于忘川，舍棄半神之軀，縱身入河，轉世成人，失去所有記憶?！?/br>
    “第一次轉世靈力尚可，天賦亦在，可依然死于那三人之手?！?/br>
    “她死后重歸忘川，求孟婆取出輪回盤，她以天道之力撥動，重生回到最初那一刻，再次嘗試?！?/br>
    “她每一次撥動輪回盤，便耗費大量靈力，因逆天行事，氣運不斷被搶奪，她從天之驕子逐漸變為平庸之輩，一次比一次弱小?！?/br>
    “她總是鮮血淋漓的回到忘川，有時候連魂魄都只有一縷，孟婆勸她，第一次靈力最強橫的時候都沒能救下他們，后面一次比一比弱，又如何能成？”

    “那jiejie卻說，雖然修為變弱，但也許不同的身份地位會有不同的發現，仍舊堅持?！?/br>
    “阿婆已經記不清她輪回了多少次，阿婆說，這世間埋了jiejie無數枯骨，多是她拯救之人所殺?！?/br>
    “雖然每次輪回，尸骨都會消失，但一定會在靈力疊加過多的時候突然出現?！?/br>
    小姑娘嘬了一口桃汁兒，仰起小臉：“jiejie，被想救的人殺了那么多次，不恨么？”

    云冉冉笑道：“他們也不知道啊?！?/br>
    小姑娘又問：“可是，那些人究竟怎么幫過jiejie，要她不惜舍棄成神去救呢？”

    云冉冉道：“第一個呢，是在那個jiejie初下山的時候，她誤入秘境，困入幻境之中，內有妖獸，走投無路，卻忽而發覺腳下有人留下字跡?！?/br>
    “沿此向前，砍斷第三棵樹，向右轉?！?/br>
    “恭喜，這里是天然靈泉，可修煉七日，七日一過，勿再貪心，從靈泉下方離開?！?/br>
    云冉冉默了默，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笑：“落款是云諫兩個字?！?/br>
    “這是那個jiejie在秘境中見到的唯一一個為后來者著想的人，她覺得他很有趣，可后來卻再也未曾見過?！?/br>
    小姑娘聽的很認真。

    云冉冉又道：“第二個呢，是在她途徑逍遙天時，曾頓悟突破，被心魔入侵，境界不穩之時，冥冥之中似有梵音，令她靈府清明?！?/br>
    “她突破成功，卻無論如何找不到幫過她的那人，后來發現逍遙天的百姓正在過祈神節，百姓告訴她，他們這里有一個心軟的神明，興許是他那時去到了你的身邊?！?/br>
    小姑聽的桃汁都忘了喝。

    云冉冉道：“第三個呢，是那個jiejie途徑廢棄的放逐之城時遇到的，那是座無人去過的荒蕪之城，里面空無一物，她被妖獸所傷進入內里休息，可惜所帶療傷藥不夠，只能任由血液與靈力流失?！?/br>
    “她在清理住處時撿到了兩根腿骨，也不知道是誰的，曝尸荒野，總歸不忍心，便忍著傷將那兩根腿骨埋了?！?/br>
    “她因為失血過多昏迷，幾天后醒來，驚訝的在腿骨邊發現了一株止血靈草，靈草成功替她止了血?！?/br>
    小姑娘呆愣愣的望著她。

    云冉冉輕拍她的腦袋，柔聲道：“說完了?！?/br>
    小姑娘驚訝道：“就這些？”

    云冉冉點頭。

    小姑娘抱著桃汁兒不理解：“連交流也沒有，亦沒有見過，甚至不是特意為jiejie做的，jiejie為何要回來？還要受那么多苦？”

    云冉冉往后一倒，枕在草地上，看著頭頂的黑色天空，笑瞇瞇的道。

    “因為沒見過，所以想見一面?！?/br>
    小姑娘：“就因為這個么？”

    云冉冉笑：“還想一起喝酒?！?/br>
    小姑娘目瞪口呆。

    云冉冉伸手揉亂她的頭發，唇角微勾。

    還想替他們實現那些初下山時的夢想。

    【我想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仙?！?/br>
    【小僧想，普度眾生?！?/br>
    【我希望有人，覺得我的存在是一件好事兒?！?/br>
    ·

    云冉冉帶著茶葉回去的時候，阿婆還在煮茶，茶香四溢，她笑著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