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菱輕聲道：“其實最開始不是的，最開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我住在離逍遙天不遠的劉家村，有爹娘，有兄弟姐妹，日子很清貧，但勉強能吃飽?！?/br>
    “可后來村里來了個中年男修士，他帶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在村前的大空地上擺攤兜售，吸引了很多人?！?/br>
    “還給每個孩子發了桃汁兒糖，村里的小孩兒幾乎都去了，我自然也不例外?！?/br>
    “那糖很甜，我沒有吃過那樣好吃的糖，好吃到我要發瘋，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天黑的時候，跑去找了那中年修士，想再討一根，到了后才發現，一起發瘋的還有三四個小女孩，我們年級都不大，我最大，卻也不過八歲?！?/br>
    云冉冉聽到這里，自然察覺到那糖有問題，那個中年男修士應該是用糖控制了一幫小女孩子兒。

    一個中年男修士，在半夜時分用糖引誘一些幼年小女孩……光想想就能猜到后續，云冉冉眼眸一沉，指尖驟然收緊。

    紅菱安撫的看她一眼：“你猜的沒錯，那個混蛋是個被合歡宗除名的敗類，他修煉邪功，所以抓小女孩采陰補陽，他擔心引來逍遙宗的修士，就采用了糖里饞藥這種隱蔽的手段，這糖只有跟他體質吻合的小女孩才會被吸引，而且會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br>
    “可我那個時候不知道?！?/br>
    “那個晚上，他就一個個上了我們，很疼，我身上都是血，我當時哭的很厲害，我求他放了我，他不斷的打我，告訴我，是你自甘下賤，為了一顆糖來找我，這是你自己犯下的錯?！?/br>
    “他說，別的小孩都不貪吃，所以好好的在家，因為你們是不聽話的壞孩子，為了吃糖跑到這里，所以你們應該受到懲罰?！?/br>
    “我那么小，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恨自己貪吃?！?/br>
    “第二天，跟我同去的小女孩都死了，只剩我一個人活了下來?！?/br>
    “只剩我一個的時候，他很生氣，把全部的怒火都發泄在了我的身上，他一邊折磨我，一邊給我吃糖，我從來沒有覺得糖有那么惡心過?！?/br>
    “我哭著要回家，他笑著說，你今天早上表現很好，我帶你回家?！?/br>
    “他給我換了新衣服，擦凈我臉上的血，真的帶我回了家?！?/br>
    “我是家里第四個孩子，爹娘為了活下去忙碌，根本沒察覺我徹夜不歸?！?/br>
    紅菱看向云冉冉，沉默片刻，語氣輕松的道：“他從我爹娘手中買下了我?！?/br>
    云冉冉抱著酒杯的手便是一抖。

    紅菱接著道：“是很簡單的過程，他只是給我買了新衣服，擦干凈了我臉上的血，但是那些淤青和紅腫依然在我身上，我眼睛還因為他的毆打腫的睜不開?！?/br>
    “他對我爹娘說，這小孩賣給我吧，我給你們三兩銀子，你瞧，我給她買了新衣服，我會照顧好她的?！?/br>
    “我爹娘看了一眼弟弟meimei們，便收下了那銀子，說您還給她買新衣服真是破費了?！?/br>
    紅菱停了下來，指尖握著酒杯微微發抖。

    “我想這一定是我貪吃的懲罰?！?/br>
    “我當時以為那懲罰是我接下來的苦難?！?/br>
    “我后來才明白，真正的懲罰是原來根本沒有人愛我?！?/br>
    “爹娘放棄我的時候我覺得一切都毀滅了，我哭的撕心裂肺，我說他打我，我身上都是血，我好疼，爹娘別賣我，可他們一次都沒有回頭?！?/br>
    “我以為是修士在我身上畫了符，混淆了他們的視線，可修士告訴我，他什么都沒做，不信你自己去河邊看，我沒敢去?！?/br>
    紅菱將酒杯拿起來，給自己灌了一口酒，許久之后才接著道：“后來，我便被那修士帶回了他的老巢，一個骯臟又惡心的地方?！?/br>
    “我在那里待了暗無天日的十年?！?/br>
    “我骯臟、下賤、自卑、廢物，我被他養了大半生，養成了一個懦弱惡心的怪物?！?/br>
    “他每次與我雙修的時候都會給我糖，他喜歡羞辱我，讓我記住這輩子最骯臟不堪的時刻?！?/br>
    “那個時候我就永遠覺得自己是那個八歲的小女孩，恐懼又無法反抗?！?/br>
    “后來他被魔功反噬，死在了一個清晨?！?/br>
    “可怕的是，我既沒有歡呼雀躍，也沒有驚慌失措，我只是愣愣的，麻木的望著他?！?/br>
    “他在臨死前對我說，我死了你要怎么辦？你要如何活下去？”

    “他指著我的脖子和胸口，你的鎖鏈深入骨髓，你是個骯臟的怪物，沒有人會愛你，你會比現在痛苦一萬倍?！?/br>
    紅菱再次停下來，她看著已經喝完奶羮的云冉冉，小姑娘把腦袋悶在手臂里，不用看也知道在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這孩子太心軟了。

    紅菱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卻在即將碰觸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停在了空中。

    那小姑娘明明沒有抬頭看，卻驟然伸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按在自己頭上。

    紅菱一怔，見慣風浪的她眼圈竟也紅了。

    她緩了緩，繼續往下說。

    “我走出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我衣衫干凈，可我千瘡百孔，我的身體壞掉了，我明明很厭惡那件事，可不做又會瘋掉?！?/br>
    “我行尸走rou一般的活著，我壓抑著內心的痛苦與渴望，人人都能一眼看出我的骯臟，他們看過來的眼神警惕而嫌惡?！?/br>
    “我就那樣一個人活著，從八歲到十八歲，我變得更糟糕了?！?/br>
    “后來我在途經的一個村落住了下來，雖然沒人愿意跟我接觸，也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接近我，但至少沒有將我趕出去?！?/br>
    “我安頓下來，努力活的像一個正常人，可是好景不長，數日后，有魔修闖進了村落，他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br>
    “我看見他們將小女孩拽進帳篷，過往便如噩夢般浮現?！?/br>
    “我這一生，過的比誰都骯臟，我什么都不會，唯有那件事，雖憎惡，卻又深入骨髓?！?/br>
    “我沖進帳篷，將所有的小女孩都拽了出來?！?/br>
    紅菱再次停下來。

    云冉冉低著頭，用力拽著她的手。

    紅菱安撫的揉揉她的頭發，緩了許久，才接著又道。

    “我被逍遙天的修士救出來的時候，全身幾乎沒一塊好的皮膚，我昏迷了很久，醒來的時候窗外一片漆黑?！?/br>
    “我坐起身，發現在自己家里，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我只知道身體疼的快要裂開?！?/br>
    “我漸漸養好了傷，期初大家對我都很友善，可后來我便聽到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br>
    “那種怪物她都可以，也太yin、蕩了吧?！?/br>
    “我們要不要晚上去找她？那種女人肯定敞開大門等著的?！?/br>
    “我看她當時就是想要，不是她自己沖進的帳篷么？”

    “她看了我相公一眼，一定是想勾引他?！?/br>
    “這個女人太惡心了，要不我們把她趕出去吧?！?/br>
    “那些話灼傷了我，讓我一點也不敢出門，我把自己在房里關了許久，直到餓的受不了才終于打開門?！?/br>
    “打開門的時候，我發現下雪了?！?/br>
    “天地間一片蒼茫的白?！?/br>
    “雪花溫柔的飄落，將一切陰霾都蓋在身下?！?/br>
    “我原本想活到明年開春的，可那雪太漂亮了，我覺得我不配?！?/br>
    “于是我走出房門，踩著雪花走在路上，我聽見無數房門關上的聲響，看見了無數雙從木窗后望過來的眼睛?！?/br>
    “我一路爬上村里最高的哨塔，我坐在哨塔的邊緣，不知不覺就開始掉眼淚?！?/br>
    “這雪花太干凈了，我這樣的人是配不上的?！?/br>
    “冷風吹的我瑟瑟發抖，我看著腳底下冰冷的石磚，上面覆了一層薄薄的雪花?！?/br>
    “我小的時候曾陪爹娘去拜神，那神高高在上，我曾偷偷把自個兒啃了半截的面餅擱在了神臺上?！?/br>
    “我想，這世間若真的有神，他能聽見我的禱告么？”

    “我雙手合十，淚如雨下?！?/br>
    “神啊，如果你能聽到，能不能救救我？”

    “我求求你救救我?！?/br>
    “救救我吧?！?/br>
    “可即便如此，天地間除了那一望無垠的大雪，只有我逐漸崩潰的哭聲?！?/br>
    “我也想要活下去，想要有人愛，想做一個正常人?！?/br>
    “可我沒有辦法?！?/br>
    “我想，即便這世間有神明，骯臟如我，也決不能得到救贖?！?/br>
    “我縱身一躍，從高高的哨塔上跳了下去?！?/br>
    “我痛苦的哭聲混合在風中，我骯臟的身體終將爛在泥濘里，我這一生，盡是枉然?！?/br>
    “就在我即將砸在地上之時，我聽見了淺淺的梵音，我的視線里出現了一截霜白僧衣，比雪還要干凈?！?/br>
    “劇痛沒有傳來，我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br>
    “有人接住了我?！?/br>
    “我淚眼朦朧的望向他，對上了一雙悲憫又溫柔的眼，是個佛子?！?/br>
    “他說，我聽見了你的哭聲，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說與我聽聽么？”

    “那一刻，我泣不成聲?！?/br>
    紅菱停了下來，因為她看見小姑娘抬起了頭，眼圈紅通通的，顯然哭了半天，她帶著鼻音問：“是他出現了么？你的神明？”

    紅菱笑著點頭：“是的，我的神明?！?/br>
    云冉冉問：“后來呢？”

    紅菱眼神變得柔軟，紅唇微微上揚。

    “大雪彌漫的那天，我遇到了他，他接住了絕望而墜樓的我，我問他為什么會出現，他說聽見了我的哭聲?！?/br>
    “后來他便邀我同行，我迷茫間便同他上了路，我這樣卑劣的人，總是會被人一眼看穿，對我指指點點的很多，漸漸那些謾罵和難聽的話便連他也捎帶上了?！?/br>
    “明明我與他什么都沒有，可就因為跟我在一起，連待他也成了那不堪入目的東西，我難受極了，我這樣的人只會給他帶來不幸?！?/br>
    “后來我再出門，便穿斗篷，戴斗笠，拼命遮住自己。

    “他卻將那些東西盡數取下，同我說，能有你這樣的姑娘同行，是小僧的福氣?！?/br>
    “我想，他一定是在騙我，只是想讓我不要那么難過罷了?！?/br>
    “可后來我才發現，他當真是這樣認為的，他從未看輕我一分一毫，待我也是格外尊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