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辭別
這天是越來越冷了。 還未正式入冬也裹得厚實的玉伶正坐在陳一乘院里的樹下,在以前她上數理課鬧脾氣的地方翻看報紙。 陳一乘不再住在他自個兒的院子里,她雖說一直賴在陳家,但也沒見過他。 聽娘姨說,他要么睡在書房那邊,那么徹夜待在軍部里,愈來愈忙了。 她只是覺得有些遺憾。 好像上次同坐在床邊的他交談,便是他們最后一次說話了。 ……也沒能看他一眼。 但要她想想見到他之后還能說些什么,她其實也空無頭緒。 抓著報紙邊緣的手已經涼了,玉伶便縮回袖子里,站起來走了幾步,身子又暖起來了才再次坐回去繼續看。 現在的她尤其怕冷,如若還讓她像以前那樣穿著絲襪甚至光腿來穿高跟鞋,再出去晃一圈,想想都是凍得渾身發抖的事。 可叫她現在折身返回那還燒著炭火的烘熱臥房里,卻也是不透氣的難受,雖說怕冷,但連房間里的湯婆子也不愿揣一個。 如此古里古怪,近來的她是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吐也是吐了幾個星期,鏡子里那下巴都快變成錐子的自己著實難看,不見人也好。 不過算是摸著了規律,現在緩了過來,好受不少。 一開始尤其想吃那種帶毛的嫩桃子,酸甜甜脆生生的那種,但現在這種季節上哪里能找到那種毛桃子,她都不知道這么挑嘴的毛病是不是真的隨了孩子的爹。 不過倒也真像是這回事。 她只在吐到返膽汁的時候提過那么一次,之后的佐餐總會有一些帶酸味的橘子,要么是石榴、柚子或是山楂。 但不管用,她也不是那么想吃酸的東西,就是想吃那一樣而已。 后來她還是吃到了帶毛的桃子,據娘姨說是陳一乘托人找了個做黃桃罐頭的廠子,問他們買了些冰在地窖里的存貨,是臘月年前開工的貨源。 這種桃子怕熟透了爛得快,都是夏天里到季節時提前收的,吃到嘴里的味道是酸得不行,好歹凍了凍有那么一點脆脆的口感,更重要的是那股澀澀的桃子味,她吃了一個便見好了。 玉伶想著想著就在游思走神,最近這報紙總沒看到她想找的東西,老是看不進去。 她已經翻到了最后的廣告,占據最大篇幅的永遠是演電影的那幾位當紅小姐,這次是在宣傳一個西國牌子的唇膏。 每次見到舉止一板一眼的端莊女人就會讓玉伶想起尹禹巳家里那見過幾面的姜太太,想起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的訂婚啟事。 雖說玉伶從未見過姜家的那位meimei,但看見她要嫁去北寧,才念過來她和陳一瑾的婚事是真的吹了。 那天真的像是在做夢,陳一瑾好似根本沒回過家,她也沒有再見過他。 不過話說回來,遠嫁約莫等于沒有娘家,也別說那就近處的姜太太也吃了尹家不少的悶虧委屈,姐妹倆不管誰都是難的。 女子不易。 玉伶隨意感慨了幾句,突然她瞄見旁邊有一條招租的信息,淺看地址覺得有些熟悉,細細讀了才反應過來那是謝沛手底下的一個空殼公司。 玉伶連忙翻了過去,又回到了第一版。 這一頁主要是在宣傳一些珠港富商來錦錫的事情,因為他們花了大手筆要來投資支持錦錫下面一個縣市的礦業,這篇全是在夸贊的稿子用詞華麗到玉伶根本看不懂,所以早早翻過了篇。 不過現在又多看了一眼,也沒怎么看明白就是了。 這時陪在遠處的娘姨走過來問玉伶冷不冷,勸她回屋里去,要活動等明早出太陽暖和的時候再出來曬一曬。 玉伶只道: “我在這里叨擾許久,再怎么厚臉皮也該是要回家了?!?/br> “您同軍座說一聲罷?!?/br> 那娘姨似是并不怎么驚訝,問幾句她家里還有些什么人,可有父母兄姊要盡孝之類的問題。 知她一人獨住,更是勸她留在陳家,一個勁地說是大少爺的意思,要什么給什么,就是要她住得舒坦,有人照顧。 如此淺顯的道理,玉伶當然是懂的。 但看現在她住的地方,都把陳一乘趕了出去,天天睡那書房和公署,那她能不舒坦嗎? 自玉伶不再吐得跟要命似的時候,她就已經定了主意。 于是仍然堅持。 只見那娘姨嘆氣,又低聲問了她一句: “孩子真不是大少爺的?” 玉伶搖頭。 “那瑾哥兒呢?” 玉伶不答。 她似是更加急切了,說話的時候一直用手在玉伶面前比比劃劃:“哎喲,他一直都在巴巴地算著日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玉伶頓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說罷她連連嘆了幾口氣,念叨陳一瑾幾句難過,卻也不再置評。 轉而按照陳一乘交代過的,對玉伶道:“有位江先生說了要來陳家接姑娘,甄姑娘……可是要跟他走?” 這娘姨見玉伶發愣,沒回過神,也沒個笑臉,嘴快著急勸道:“那個江先生待你好不好?不好跟他做甚?要我說有了孩子也是造孽,還不如找個對你好體貼你的,你自個兒管得住的男人才興跟一輩子啊?!?/br> 玉伶根本什么都沒聽進去,怔怔愣愣的,只問:“江先生什么時候來?” “哎喲,他天天讓人過來問,我去照著打個電話,車肯定馬上就能開過來!” …… 江雍的車的確很快就過來把玉伶接走了。 雖說是陳一乘默許的,但把人家姑娘送走的娘姨還是心里在打鼓。 記著陳一乘還未回家,怕打電話過去誤了他的事,可是思來想去,還是立刻去打了電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訴了陳一乘。 “她自己要走的?” “是啊,我一和甄姑娘說起那江先生,她眼睛都直了,想都不想就要走?!?/br> “嗯?!?/br> “讓人把醫院那邊送過來的驗檢單子送到江家去?!?/br> “大少爺,還有一件事……”娘姨念著玉伶當時的表情,支支吾吾,“瑾哥兒知道甄姑娘懷孕了么?” “同他說什么說?嫌他在學校里事情還不夠多,叫他發瘋回來再把家給翻了?!” 娘姨曉得她觸到了陳一乘的霉頭,發了火,馬上連連應了幾聲就趕緊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