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愁緒
秋葉金,秋露白,大鴻小雁飛起來。 這天氣是真的涼了,早上有薄霧,下雨的天那夏日里的薄毯子是蓋不得了,天到大亮也晚了些時候。 玉伶沒能在謝沛原定好回來錦錫的日子再次見到他,許是在路上有所耽擱。 但大姐的事已了,她又不在乎他謝沛,只指望著他回來的時候同他說明白—— 衣服不要再送了,錢也不要再給了,她這個人也反悔不想跟他了。 當然不能說得這般直白,好話湊著說,渾話繞著說。 只要不是像陳一瑾那種油鹽不進又有著一根筋的毛病,應是聽得進去,謝沛不會缺那個把能哄他的知心小情兒,給個臺階準就去找旁的女人了。 這天早晨,玉伶正在裁她買來的一匹料子,有人敲門來找。 一看竟是青鶯。 自從謝沛說不讓她再跟著江雍,只有玉伶上次主動找青鶯的那么一回,說句話就走了,想來青鶯已經很久沒有來她這邊了。 江雍好似是真的說話算了話,想結她的帳,不打算再指使她去做任何事。 迎青鶯進門,她主動說明來意。 “雍爺已經出院,說今兒會出太陽,天氣好,問伶妹是否想去游船?!?/br> 最近要顧慮的也就陳一乘上次說過叫她陪著去聽戲的事,但沒個后文,他說的過兩天不知是什么時候。 可她回的不知能否走開也不是個定數。 陳一乘要想逮到她還不容易,連陳一瑾都能摸過來,對他而言豈不是輕而易舉。 一開始想陳一乘的事就會變得沒完沒了,她忙對青鶯點頭,回道:“去的?!?/br> 把那份名單的事了了,她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江雍了。 但瞧青鶯面色,留意到她似是欲言又止,問她是否還有旁的事要說。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伶妹不在派樂門的時候,那尹公子還找過你好幾次呢,于經理說你被人買走了都打發不了他……就找你?!?/br> “瑤芳現在快顯懷了,那姜太太硬是把人接回去養著,我看也是個笑里藏刀的,不給瑤芳贖身也沒個名分不說,要是去母留子可不就倒了血霉?!?/br> “伶妹既然回錦錫了,可不要讓尹公子撞見,省得事多?!?/br> 玉伶應下了。 不過她平日里也不往市中心那央行的地界跑,晚上不再去夜場酒場,應是碰不上他。 但青鶯好心提醒了,玉伶也一概謝過。 …… 午后,江雍的司機來玉伶的住處接她。 玉伶今日穿得素,沒描妝,仍編著一股辮子,還怕江上吹風著涼,外搭一件云肩,遮得嚴嚴實實。 但是舒坦。 說起這女為悅己者容…… 她又不干那看男人臉色的活計了,自然不想去討好誰。 這位司機還是那個被她一聲“哥哥”就套過好幾次話的人,這會兒又主動說起老板提前包了船,已經在江邊的碼頭埠口處的船上等她,還遣人往船上搬了好些東西,是江雍親自盯著的。 玉伶聽來,不知意圖。 橫豎她已經不替他做事了,包船來倒貼一個沒用的女人許是不合算,可能得多叫幾個旁的人,她想著自己到時候只用吃點東西,找江雍說幾句話,然后躲在甲板上吹風看水就成。 估摸著像是什么酒會一樣,老板們談生意,不要把自己當回事就好了。 等到了渡頭泊車的地方時,她一眼就看見了肖似軍車的車型,底盤高塊頭大,可看不見車牌,也不知是不是軍部的車。 不過…… 應該還真是…… 不是玉伶眼尖,而是那車上的司機見他們的車到了這泊車下客的地方后,就下了車朝他們走了過來。 目的非常明確。 那是陳一乘的司機,玉伶自然是認得的。 她不自覺地涌上一種被江雍賣了的感覺。 不然陳一乘的人如何能正正好到這里來截她。 趁著人還沒走過來,她著急問座前的司機:“這位哥哥,我今天來不是要見雍爺的嗎?” 那司機面不改色,照著江雍叮囑過的回道:“甄小姐若是不想走,我們這邊推了便是,雍爺就在船上?!?/br> “甄小姐若是要走,雍爺會在渡口等你到晚上九點?!?/br> 玉伶一聽這套話就恍覺頭疼,說得這般輕省,得罪人的可是她。 江雍和陳一乘一定是通過氣了,但就是不知緣由。 這種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強烈感覺讓玉伶直冒冷汗。 特別是陳一乘的司機過來敲了車窗之后,玉伶只覺頭皮發麻。 聽著他對前面江雍的司機說了聲—— “來接甄小姐去隗丹戲院?!?/br> 原來江雍的過兩天和陳一乘的過兩天還是同一天同一個時候。 說不定那日她在醫院樓道里碰到陳一乘的也不是一個巧合。 可終歸來說,躲著陳一乘不是個法子。 他還想同她說什么奉陪就是了。 大抵…… 等尾崎的訃告登報后,她也不想再在錦錫這個地處待了。 …… 司機說隗丹戲院的午場剛過,戲班子正在間休換妝。 于是帶著玉伶去了戲院旁的大茶樓。 她知道今日這看戲還是不看,從來都不由她來決定。 不就是一挑就破的窗戶紙,醉翁之意不在那壺中的酒。 可當玉伶跟著司機走到茶樓二層時,要見到陳一乘的忸怩感愈發明顯,突覺自己今日不化妝有些不妥。 穿得隨隨便便,臉也素面朝天,跟在陳一乘身邊怕不是真真像是一個給他侍茶的丫鬟。 不過到底像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如今還沒見到他就開始胡思亂想,心也在一個勁地“砰砰”直跳。 ……克制不了。 玉伶想捂住自己正在發燙的耳朵。 因著自己今日辮了利索的辮子,耳朵又不能藏在頭發底下,紅了還是白了一眼就能看清。 簡直像是在他面前沒穿衣服…… 不—— 使不得使不得—— 沒穿衣服還能得了?! 玉伶在跟著那司機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完全沒有注意途中拐了幾個彎還是繞了幾條道,渾然記不清來時的路。 直到他為她打開了一扇包廂的房門,才打斷了她的思緒。 可她現在的臉已經通通紅,無法言喻也無法解釋的紅。 以至于她對上陳一乘平靜的視線時,簡直想拔腿就跑。 不想同他說話。 不想。 一點都不想! 盡管在心里喊了百十遍,玉伶輕咳一聲,腳被釘在了原地,還是乖乖地喚道:“軍座?!?/br> 聲音有些顫。 不敢再看他。 只聽得他回了一個字: “來?!?/br> 簡潔到讓玉伶抿出了一些莫須有的縱容與溫柔。 像是她的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