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鯉輕輕拿掉蕭承鈐的手,穿好衣裳,悄聲離開了明德殿。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人叫住他。他的心那么平靜,猶如往日里的幾千次普通離散。 只是這一次,玉帛已裂,再無聚合之可能。 他心想,不過是一段年少無知的兒女情長,他周鯉有什么放不下的。從此以后蕭承鈐的事,再與他無關就是了。 周鯉不愿在傷心之地久留,回家與母親小聚了兩日,便又匆匆回了漠北。 待他殞命的消息急傳回京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開春。下人整理他的遺物時,有人發現,除了幾封奏折和一沓家書,這位聲名顯赫的年輕將領,什么也未曾留下。 定北王死時年僅二十三歲,未成家室,自此,周氏后繼無人。 *** 回頭萬里,風月不改當年。 周鯉從昏昏沉沉的夢里醒來,仿佛又在前世里游了一遭。走馬燈似的畫面一頁頁翻過。讓他驚訝的是,他已經不太記得清蕭承鈐少年時的臉。 也好,也好。 周鯉看著房梁,一瞬間睡意全無,看了眼窗外,天還未亮。他起身穿好了衣服。 宮里有宵禁,不過他多少還留著前世的記性,知道怎么走能避開夜巡,輕車熟路地出了宮門。 皇城變化很大,但道路沒怎么變。周鯉回了將軍府。見到久違的紅漆木門,周鯉心底涌起一股溫熱。 “爹,娘,孩兒不孝?!?/br> 周鯉摸了摸熟悉的銅門環,低聲呢喃,眼中噙著淚花。 上一世客死他鄉,尸骨無存。偌大的將軍府,只剩下蕭文瑜一人。 周鯉此番前來,就是想看看他娘親是否還健在。 他從側門翻墻進去,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他便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娘親在的時候,佛堂里的香火終日不息,現在望過去,卻是漆黑一片。 周鯉路過家仆的住處,空無一人,他的心涼了一半。 往內庭走,眼前忽然出現火光。周鯉急忙俯下身,細看過去,是他曾經的住處。再靠近些,看清那紙窗上映出的人影,似是個身形修長的男子。 周鯉心里疑惑,卻見門忽然被推開,光亮xiele出來。他立即躲到暗處,看那男子走了出來,借著月光,隱約看清此人挺翹的鼻梁和眉弓。 周鯉心底一悸,雖然還有些不確定,但他幾乎是瞬間就在腦海中補齊了那張模糊的臉。怎么也沒想到,會如此不合時宜地遇見蕭承鈐。 蕭承鈐不知哪里來的敏銳,忽然轉頭看向周鯉站的地方。周鯉嚇出一身冷汗,使勁壓著自己的呼吸。 奇怪的是,竟有種與蕭承鈐遠遠對視的感覺。 片刻后,蕭承鈐才移開目光,往院門口走了出去??礃幼邮请x開了。 周鯉松了口氣,推開自己的房門,借著燭光,看清了里面。他有些驚訝,這么多年了,房間的陳設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墻壁上多了一副未曾見過的丹青,畫前擺了一只正在焚燒的香爐和一壺酒。 三炷燒了半截的香,插得端端正正,只是香灰碎在桌上,襯著畫中人一臉笑意,顯得那么寒酸。 周鯉想笑,又實在笑不出來。 他都快記不起來自己原來是長這樣。 發愣的時候,門忽然被一把推開,周鯉才回頭,一把長劍已經架在了頸側,帶著絲絲寒意。 “此乃禁地,你是何人?” 久違的聲音,比少年時多了幾分低沉,充滿威懾。 周鯉在心里納悶,他家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禁地。但還是舉起雙手,“兄臺誤會了,在下一介草民,途徑此地,好奇才這才進來看看,不成想竟沖撞了貴客?!?/br> “摘下面罩?!笔挸锈j說。 “在下貌丑,不便示人?!?/br> 蕭承鈐顯然沒信他的鬼話,伸手就要來扯。周鯉也料到,一把抓住蕭承鈐的手臂,險險躲過。 蕭承鈐顯然有幾分慍色,毫不留情地照著周鯉面門揮下一拳。周鯉與他打了幾個回合,驚詫于蕭承鈐這些年的進步,又或許是自己退步了。一瞬分神,就被掐住了脖頸,一股蠻力把他狠狠壓到桌上。 周鯉拼命掙扎,蕭承鈐整個人都壓上來,鉗制住他的雙手。然后竟低頭,用牙齒拽掉了周鯉的面巾。 蕭承鈐呼出的溫熱氣息在臉側逗留,周鯉一時竟忘了逃跑,任蕭承鈐把自己的樣貌盡收眼底。他靈機一動,揮袖撲滅了燭火。 屋內瞬時陷入一片昏暗。 剛才蕭承鈐的眼神,實在讓他有些恍惚。竟忘了自己早就換了副皮囊。 任他再望,也望不出那個早已尸骨無存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蕭承鈐問。 “與你何干?!?/br> 蕭承鈐已經很多年未曾被人如此沖撞過,耐著性子又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br> “什么樣的故人?” 蕭承鈐沒說話,周鯉感覺他看向了那張掛畫。 周鯉淡淡地說,“和我長得并不像?!?/br> “你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周鯉滿不在乎地說,“周將軍家的短命鬼?!?/br> 蕭承鈐放在他脖頸上的手忽然一緊,“誰給你的膽子這么說他!” 周鯉勉強笑了笑,“他不是二十幾歲就死了嗎?你說我像他才是晦氣?!?/br> “你!” 周鯉忽然從袖口抽出一把匕首,冷光一閃,朝蕭承鈐刺去。蕭承鈐不得已側身一躲,便松懈了鉗在周鯉脖頸上的手。周鯉趁機撞開木窗,匆匆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