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要護他一輩子。 那日,我第一次見到這般渾身雪白,毫無生氣色彩的娃娃。 阿爹說,弟弟是月人。 在我們一族的傳說中,月人是帶著詛咒出生的妖人,是災禍的象征,生下來就要被丟進雪地喂狼,否則會為村子引來災難。 于是當天夜里,我們一家人顧不上風雪嚴寒,阿娘拖著那樣的身子帶著剛出生的阿弟一起逃出了村子,逃離了那片看星河的山,鑿冰的水,那些魂牽夢繞的曾經。 那日一直裹著我的羊皮大襖里,裹著的是阿弟。 不記得我們漂泊多久,遭遇了多少冷目才算找到另一個勉強容得下我們的部落定下腳。 阿娘落下了嚴重的病根,她再也沒辦法輕松的舉我起來,親吻我的臉頰,但她仍舊清香,是阿娘才有的味道。 本以為日子會好下去,我們還會找到新的山頭,新的冰川,養新的羊群,長大后要做個鐵骨錚錚的契骨漢子,去馴最野的馬,熬最兇的鷹, 我要帶阿弟在冰原雪川上馳騁,給阿娘做最暖的墊子,像個所向披靡的將軍。 所以他什么時候長大。 他長不大了。 那日村里人忽然抓住從林子中撒野完出來準備回家的我,刀尖抵在胸口——他們要拿我換阿弟。 一向平和善解人意的村民們不知為何突然如此暴戾無常,阿爹雙眼猩紅,同阿娘一并用身子拼命堵在家門。 他們說,燃山火了。 且是妖火,無從而起,肆無忌憚。 大妖陸吾,鬼目長劍,燃山火屠村,殺人為樂。 他們喊著是阿弟引來的,那不詳的東西天地難容,唯有交阿弟出去火祭,妖神方會原諒我們。 只道是下一瞬,火勢忽然擴大。 再以后的事情…… 大概就是我喊阿爹阿娘一起跑,可阿弟在屋里哭,阿娘舍不得丟下,偏要沖回屋去救。 阿爹不想放阿娘受難,他叫我自己跑。 再后來,我就是一個人了。 我不記得那場大火燒了多久,被煙氣嗆到精神模糊,跑不動了,該死了。 睜眼時,馬車上那道士不停與我講著聽不懂的漢話—— 我過了許久才明白,他說我是他的第一個弟子,長卿該是我的名字。 他教我將那道觀視為己家,教我不該被仇恨蒙蔽雙眼,當清心寡欲,修行正人之道。 我便隨他習字讀文,練武解道,道觀逐漸擴大,香火不斷,日子甚是安樂。 但意外總是會在你以為安定后的,最平安之時來得措手不及。 那也是個暴雪之夜,和阿弟出生那日相差無幾。 狂風呼嘯,卷起雪花噼啪敲打著門窗,甚是可怖。 夜晚仿佛一道巨大的幕簾,遮去這世間的光明與期待,只落下死亡與寂寥的恐懼。 我卷在榻上,被屋外一陣比風雪還響亮的sao動聲吵醒。 推開門見看到師父用他的長襖遮在頭頂,懷里小心翼翼的護著一個嬰童。 周圍人眼神怪異驚恐,師父神色凝重,忍不住跑過去想看個究竟。 然后我看到了那個和阿弟一樣渾身煞白,被寒風凍得發青的嬰童。 “從今往后他便是你師弟,你個做哥哥的定要待他如親生rou骨,不可讓他受了委屈,保護好他?!?/br> [——“從今往后,你就是哥哥了,你要守護好他?!盷 那些血淋淋的回憶夾雜著刺耳的慘叫聲,烈火無情燃燒呼嘯聲,瞬間侵入大腦混淆驟風,混淆了師父與阿娘的話。 仇恨的執念在心里生了根—— 他回來了。 是他陰魂不散,他非要要了我全家人的命,如今連我也不想放過! 那怪物,那不詳之身,那要我全家顛沛流離,引來妖火屠村的禍根! 殺了他。 有聲音在胸口叫囂。 殺了他。 他該死。 …… 幾個月的禁閉結束之時,連師父也有意無意地不再讓我接近。 看他一天天長大,看他咿呀學步,看他會跑會跳,看他因懼怕陽光而痛苦,也會因得了個新的玩具而歡笑,看他一頭好看的白發越來越長…… 假若阿弟沒死,應該也會長成這個樣子吧。 可惜那些已經被掩蓋埋葬的回憶哪怕已經日久模糊成碎片,卻還是扎得心口痛苦不堪,飽受折磨。 原來仇恨是會生根的,牢牢抓在你的靈魂深處,根枝利爪般硬生生插入血rou中。 一動,便叫你生不如死。 我是個兄長,可我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弟弟。 不僅如此,我甚至還曾無數次的發了瘋,想要殺了他。 我是罪人,是獨自茍且偷生無法守護家人的罪人,也是懦夫,被自己本心肆意cao縱的懦夫。 求道教會了我愛世人,大愛天下,愛自己,卻怎么也學不會如何去愛他。 我知他不幸、委屈、苦痛、無助、孤獨。 知他渴望關心,他抬頭時能望的人唯我一人。 可以我懼怕我心中魔,怕我失手。 視而不見是我能為自己、也是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知他恨我。 恨我為何總是對他惡言厲色,不屑一顧,麻木不仁,甚至見死不救。 他生來特別,易受惡謗偏見,本就不為世人所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