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身后幾步便是被捆束在地的玄微,一立一伏,切開朗朗月色。 “下雪了啊,我得堆個雪人再回去?!睘蹴毜穆暰€與歲年完全重合,清朗的少年音色里是勉力維持的愉悅。 紀沉關微微點了下頭,“那我也堆一個?!?/br> 兩人隔了段距離堆起雪人,烏須君三下五除二便堆了個胖乎乎的修士,紀沉關則堆了只圓滾滾的貓咪。 他們之間隔著株高大的樹木,像是河流的兩端。 這一幕刺痛著玄微的眼睛。 探頭不久的月亮再度隱入云后,紀沉關捏著貓咪的耳朵,忽然道:“年年,你是從哪里來的???” 烏須道:“從后山溫泉來?!?/br> 彼時歲年每夜都會待在云蓋宗后山溫泉旁,也不泡水,就是在guntang的石板上攤成一張貓餅。 這是他這段日子里最常去的地方,連云蓋宗的小弟子也知若要尋貓,便該去溫泉。 他自認答得滴水不漏,可慢慢在簌簌的落雪聲里,也終于回過了神。 紀沉關問的不是過去的歲年從哪里來。 他看向紀沉關,那人的眼底是比細雪還要閃爍的光。 玄微瞳孔緊縮,呼吸都停止了。 “你認出來了啊,什么時候發現的?” 烏須坦蕩地認了下來,不再用更多的謊言去掩蓋身份,他拍了拍手上的雪子,起身走到紀沉關跟前。 卸去了強裝的愉快與爛漫,烏須才得以靠近,他伸出手也拍拍紀沉關堆出的雪貓咪,發覺這貓咪的體型實在過于圓潤,當年的自己有這么……這么魁梧么? 烏須垂著眼,明明想要與之對視,卻遲遲未能實現。 紀宗主仍蹲在地上,答道:“因為你的身上像是有一種……” 他斟酌了下措辭,“楊梅酥山的味道?!?/br> 明明是冥府黃泉的陰冷之氣。烏須低低笑了一聲,隨意搓了個雪球,放在雪堆的貓咪的腦袋上,變成了貓咪頂線球的滑稽樣子。 一時間他倒不知從何時起,只是到底抬起頭,對紀沉關笑了笑。 玄微注視著他們的沉默,千言萬語在無聲的笑中化為蝴蝶。 時辰差不多了,烏須君起身,繞到紀沉關身后,抬手遮住他的眼睛,道:“既然察覺了,本君也就不能輕易放過你,抽掉記憶會很難受,無妨嗎?” 不需要探究緣由,不必拷問動機,他與紀沉關之間要的并不是解釋。 這里本就是一場水月鏡花,一切都不是真的。 風物、故人、言語,皆是觀山鏡內的一種推演。 而紀沉關像是對這段奇異的經歷接受良好,便也不會去拉下他的手,而是抬臂,將手掌輕輕覆于這別他處來的歲年的手背上。 “本君……年年你以后是仙君了嗎,好厲害啊?!彼?。 “你真的一點也不驚訝?!奔词贡稽c破,烏須也沒有換回原本的嗓音,他低聲道:“你聞得出我并非這個世界里的歲年,難道不會訝異本君所為何來,來日你又在何處?” “你不說,我便不會問?!奔o沉關感受著掌下徹骨的寒氣,那絕非是玩雪會沾上的冷意,倒像是亡者的雙手,慘白而冷硬。 他靜了片刻,還是微微拉低他的手,哈了口氣,暖潤的氣流繞著凍紅的指節。 “年年,你冷嗎,快些動手,你還能回去烤火?!?/br> 這便是紀沉關。 縱然有再多的擔憂困擾,歲年不說他便也不去過問。 哪怕心中有十二分的擔憂,亦或能猜想千百種布局,他也會選擇相信他的貓咪。 他只關注眼前,滿心只有讓烏云蓋雪暖和起來。 凜冽的黃泉氣息席卷了兩人,紀沉關感到困意上涌,識海里有陣陣刺痛。 為維持觀山鏡中因果的平衡,有關此夜所見所聞的記憶被冥府的秘法抽離,否則繼續推演,必會反噬烏須君。 紀沉關沒有抵抗,開放了識海,任由烏須的靈力席卷。 但最后,紀沉關還是放不下似的,他低聲問道:“年年,你以后,過得好嗎?” “……好?!睘蹴毱届o道:“以后我很厲害,無所不有,無愿不成?!?/br> 雪勢漸大,為雪人也披上了新的蓑衣。 烏須君扶住向后仰倒的紀沉關的身體,順勢坐在了雪地上。 他默默了許久,久到玄微以為,他會這樣天長地久地坐下去,直到被大雪掩埋。 然而其實不過片刻,烏須君便站了起來,來到玄微跟前,解開了困住他的鎖鏈,道:“走了,偷東西也不會偷,還要本君給你善后?!?/br> “……謊話?!毙s沒有立即改變這個屈辱的姿勢,他埋了頭在雪中,冰冷的雪氣壓不過他氣息里痛苦的灼熱。 仙尊始終沒能爬起來,悶悶的聲音從雪下傳出,他道:“你根本過得不好?!?/br> 是我讓你過得很難很苦。 是我讓你一無所有,所愿皆成泡沫。 烏須見他這幅樣子,抱著手臂道:“不過就是一些好聽的話罷了,雖說是鏡中回顧,但若是被紀沉關琢磨出什么東西來,本君出去也難免要遭大罪,好在眼下解決了,你要是愿意趴著當烏龜就趴著?!?/br> 他將屬于這個時間點的念珠自紀沉關手上取下,將靈力注入手串,黑白兩色的靈力繞著他們飛旋幾周,向遠方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