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恍惚中他看到烏云蓋雪在他手邊,用毛茸茸的腦袋頂著他,又用牙齒在他手背上磕出印子。 在書房中小憩時,歲年就曾這般潛入,他與他賭著氣,卻只是這樣報復。 貓咪比誰都驕縱,卻又比誰都懂得道理,他不怪他失憶,只是傷心他疏離。 幻想中的烏云蓋雪悄無聲息地離開,玄微爬不起來,用手肘撐著地,一點點匍匐回到臥房。 一條金色的河溪開始流淌,蜿蜒入烏云蓋雪住過的地方,在上一次記憶短暫恢復中,玄微搬到了這里。 素雅到如雪洞般的房,寒塘垂釣的屏風也透著冷氣,垂釣人永遠也掉不上來魚,他的虧欠只能停在某個數目。 玄微掙扎著爬上了床榻,冷硬的瓷枕,并不厚實的被褥,他將其全卷在身上,仿佛能從中探尋出烏云蓋雪的氣息。 失語的紀沉關仿佛附了他的靈,唇齒間盡是雜亂的吐息,他低低的在逐漸結著冰的被中呼喚烏云蓋雪,眼珠左右轉著,好像有只不存在的貓咪在與之捉迷藏。 “年……年年?!彼晳T性地去順毛,觸手卻只有瓷枕的堅固冷硬,淡淡的紫紅的煙氣爬上玄微的眼珠。 他走火入魔到無法分辨虛幻與現實,有玉笛聲吹響,卻尖利到如同能穿破雙耳。 這是紀沉關最后的報復,他從來不是善茬,萬千推演中,他想到過一種可能。 來世的自己是個罪孽滔天之人,即便或有苦衷,卻依然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他傷了烏云蓋雪。 那么,來世的自己若還能想起過往,他便會殺了他。 一只并不存在的惡鬼的報復,而今拔劍,直指九天高高在上的仙尊。 但是這樣很好啊……玄微想,他縮在薄被中發抖,瓷枕在他懷里碎裂崩塌,他又裹緊那堆碎瓷。 這樣很好的,玄微心里涌出幾分感激,他太認可紀沉關了,這樣的自己,為什么還能安然無恙呢。 連活也不該活了??!但死是不是太簡單了,所以心魔陣是慢性的毒藥,就該再長久地折磨,我當年……玄微出神地想,我當年做的真對啊。 ……我把烏云蓋雪弄丟了。 天地之間,他再也找不回他的貓咪。 玄微嗚咽一聲,將自己的背部緊緊貼于墻壁,他緊張地左右看著,像是逡巡在領地內的獸,仿佛有什么東西會隨時從哪里沖出來,奪走他最重要之物。 隨之他意識到,那東西就長在他腦子里。 洗池塵的作用成為了他所忌憚的所在,明明珠串已將記憶牢牢釘死在識海,他仍患得患失,恐懼到渾身打顫。 屋外風雪大作,好在有了上次挖內丹的經驗,玄微在去深庭找烏須君時,記得用陣法加固了披銀殿的屏障。 故而這次走火入魔雖重,神力失控卻并未驚動到外界。 阿皎與阿冉頂著風雪過來,遠遠站在門檻外不敢進去。 每走近一步,就能明顯感覺到仙尊的神力愈發緊繃。兩只月靈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玄微亦看到了他們,他想告訴歲年,他不再是創造暮死朝死月靈的仙尊了,他開始明白每個生靈性命的重量。 但他發不出聲音,所有的愧疚與恨不得死去的悔過,皆如流淌而出的金血,不復回頭。 第三十七章 門檻外兩只月靈急得團團轉。 庭中風雪大到將天幕完全遮蔽,九天綺麗的云霞徹底被灰白掩住,從窗縫間依稀可見得亂風卷著拳頭大的雪塊。 阿皎縮縮脖子,回想起當初仙尊發病時,自己在外被冰坨坨砸懵的遭遇。 月靈壓低嗓音道:“怎么辦呀,這次好像更嚴重了?!?/br> “不用你講?!卑⑷娇嘈Φ溃骸拔乙部吹贸鰜??!?/br> 月靈進不去也出不去,被生生堵在門前,兩個時辰后,狂風暴雪有了轉歇的苗頭。 阿冉舒了口氣嘆道:“似是清醒過來了,我們誰去外面叫人,誰去里頭探望尊上?” “……” “……” 此問一出,月靈陷入沉默。 出門無外乎是頂著雪走一段,不過是耗損體力罷了。 去探望尊上,那可是不知要發生何事,屬于精神上的考驗。 “咕咚”的吞咽聲在內室清晰可聞, 良久,阿冉決斷道:“猜拳吧?!?/br> “……行?!?/br> 猜拳定勝負,最終是阿冉去找人來搭救,阿皎到里頭去瞧瞧尊上。 “悶頭沖?!卑⑷焦膭畹溃骸耙妱莶粚Ρ憧炫??!?/br> 后者苦哈哈點腦袋,面朝大門,想要敲又不敢,等到阿冉都望不見身影了,阿皎這才鼓足勇氣,輕叩木門道:“尊上,您還好嗎?” 內室靜得可怕,停歇的風雪將這空闊的披銀殿徹底拉入無邊寂靜。 阿皎捏了把汗,輕手輕腳地推門走進去。 他們對尊上說不上來是依賴還是畏懼,本因其而生,或因其而死,這滿殿的留音石即是證明。 在他們之前有無數的月靈前輩存在過,但他們的存在對于九天而言,不過一剎。 如彈去指尖的灰塵那樣的一剎。 “尊上?!卑ū咀龊昧吮婚T內的雪堆埋掉的準備,還往邊上一閃。 誰知這間不大的臥房非但沒有被毀,樣樣擺設都是完好。 只有屏風被挪了動了地方,半圍住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