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還有在人界飛升時,嚴冬飛雪里見過的那只垂死的白蝶,它該是如何艱難地活下來的啊…… 卻也很快在他的手中湮滅了氣息。 歲年不會什么計謀,他以為這不難,因為紀沉關告訴他不難。 但他算不過別人,他看不懂謀局,從來只是紀沉關養在家里的小貓。 他爭強好勝,卻一直在輸。 輸掉了所有以為擁有過的人與事。 烏云蓋雪覺得累極,那是深切的疲倦。他向下看去,海淵已因地脈的移變而深不見底。 砸下去會死,又或許會這樣被骨瘴真正拿走身體。 歲年不想管了,只是合上眼。 “——年崽崽!” 歲年倏然睜開眼。 硯辭不知從哪里跳了下來,追著他往下墜,瞬息間竟已將要逼近。 “硯辭!你瘋了??!” 龍君已不再是九天的統帥了,他沒有鐵甲和刀劍,唯有這待死的殘軀。 可當他自昏迷中轉醒,看到那從云端如斷線的傀儡人偶般掉落的身影時,他還是掙脫了珠鳴與琦羽,向骨瘴的云靄與海洋中躍去。 那是他在記憶里重復了成千上萬次的場景,他的蛋從九天跌落,穿過一層又一層的云。 他追不上,他沒能追上。后來他便無數次在骨瘴的幻覺中與那枚蛋擦指而過。 他知道要怎樣發力,他再清楚不過該如何俯沖,他面對著戰場千軍萬馬,依稀還有昔日不退半步的穩重,而這一次—— 硯辭終于在墜落中接住了他的孩子。 歲年突然覺得,若天命有常,天道垂目,那祂也不能這樣殘忍。 龍君抱住他便是再次接觸骨瘴,本就身受重傷的硯辭,將在瞬息間喪失幾乎所有的神力。 烏云蓋雪動彈不得,卻在呼嘯的風中扯開嗓子狂喊:“硯辭!我不是你孩子!他死了,他早死了!放開我,放開我??!” 龍君的眉眼間浮出慈愛和縱容,他道:“我知道,年崽崽,我知道?!?/br> 從何時起,他叫年崽崽,而非那個呼喚他的蛋的“崽崽”的稱呼了呢? 歲年被亂發擋住視野,聽見耳邊傳來了悠長浩蕩的龍吟,那是來自萬萬年苦修的龍珠的神鳴。 硯辭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是個腦子很糊涂的父親,他通兵法,卻也搞不懂九天那些彎彎繞繞。 但此時此刻,他僅僅是無條件地在相信。 在凄厲的風聲中,龍息也是溫暖如早夏的風。硯辭倒轉兩人的方位,以自己的背部朝向海淵。 他用手蓋住歲年的眼睛,對懷中顫抖不止的孩子道:“年崽崽,不要怕,爹爹在呢?!?/br> 轟隆————! 驚濤駭浪中,炸珠所致的沖擊蕩開了紫紅的海水。 龍骨落地為洲,一捧未散的龍息將烏云蓋雪托上了岸頭。 云上已無飛鳥,歲年仰在龍骨洲上,即使有龍息的守護,在全無神力的情況下砸入海面,亦險些將他摔得粉身碎骨。 朱紫的血液在龍骨上蔓延,滴入海中便傳出“滋啦滋啦”的聲音。 他慢慢轉醒,望著無窮無盡的怪誕的天空,想起在當鎮獸的百年里,骨瘴總是在誘他輕生自戕。 骨瘴不得愿望便用盡百般手段,在那無光的坑洞中它曾威脅歲年道:你可嘗過真正的絕望? 如今,倒也嘗到。 龍君炸珠形成的魂屏短時間內無法被突破,硯辭是想讓他逃走,不論如何先活下來再說,這也是歲年一貫的風格。 他知道自己應該想辦法爬起來,那些污名冤屈唯有從長計議,受再重的傷又如何,只要還能吃下東西,就總是能活下來的。 但這次歲年真的爬不起來了。 渾身上下能動的便只有眼皮,聽力在尖銳的耳鳴后得以恢復,他聽到魂屏被劃開,清凌凌的月色走到他跟前。 旁人進不到這里,但與硯辭修為相當的玄微可以。 他抬手以神力使歲年坐起,用的竟是銀白的鎖鏈,勉強牽拉著他不至他跑走。融入海水的骨瘴在屏障外發了瘋,掀起浪頭撞來,那其實是歲年已無法控制的部分。 沾滿血污的長發自他頸項兩側流瀉下來,歲年死死盯著面前的玄微,道:“給我個解釋?!彼粑g滿是血氣:“還有,我身體里你下的那個術印,解釋?!?/br> 玄微似乎微微訝異了一下,他沒想到這時烏云蓋雪仍還保持理智。 可下一息,烏云蓋雪突然暴起,胸口劇烈起伏,銀鎖被他拉的叮當急響。 “玄微!玄微!回答我——!” 天地受骨瘴的席卷,蒙在一片朱紫中,其余的地方黑黝黝不見景象,玄微長身玉立,銀袍在黑暗中透出光來。 歲年很快便委頓下來,鎖鏈拉扯著他不至軟倒,他跪在龍骨上聽玄微說起這來龍去脈。 他說機錦既已有防備,那他的月靈抓到的人恐不能摸出線索,機錦可以完全號令骨瘴,這遠超預料。 當然,他也沒有料想到七棠她們會死。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機錦倒打一耙,但玄微果真不是沒有后手。 他說:“歲年,本君給過你離開的機會?!?/br> 骨瘴時常會發出嗡嗡的笑聲,歲年曾被祂吵得頭痛,如今祂倒是安靜如雞,不知是否因為只要順著眼下的發展,自己必死無疑,祂便能離開這具孱弱的身體,另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