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歲年知道龍君是病糊涂了,將他認成親子,父母總是對孩子有莫大的縱容與寬宥。但這聲來自長輩的體諒,仍讓他無法控制住流淚的沖動。 他不認為在外流浪是受苦,對抗骨瘴是受苦,在作為鎮獸的日子里,烏云蓋雪沒有一刻不受其折磨,但那也只是彈指一剎的百年。 他僅僅是在那一百余年里,沒有做到年年有“魚”罷了。 龍君靜默地坐在貓咪身邊,注視面前蜷成團的毛球,他忽然想起在文書上讀到的云蓋宗主的隕落,與大妖之事仿佛毫不相干。 就好像,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那樣親密無間,那樣日夜溫存。 他輕輕拍著歲年,猜想那紀沉關也許從來不給年崽崽講大道理??傻筋^來,他用陪伴和偏心,教會了歲年最美好也最痛苦的東西。 當年骨瘴火劫后,硯辭便很想見一見這只妖??墒呛髞矶喾絹韴?,這大妖已淪陷在骨瘴泥沼中,極有可能與之融為一體。 彼時硯辭命在旦夕,回到九天后,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慢慢糊涂的時候多了,也不記得最后關于大妖的消息,是真實還是自己臆想。 他聽說在骨瘴的淵潭中,大妖轉化為了鎮,并且走了出來。 他一直很想見見這大妖。 這是一個奇跡。硯辭在戰場上拼殺了多年,早就不信奇跡會眷顧自己,因為真的沒有出現過一次。 除了聽聞玄微的運勢確實比其他仙君要好,其他仙君大多也都這樣認為。畢竟,作為仙君的他們也并不需要仰仗這種凡人才會祈求的東西。 但硯辭還是想去看一看,奇跡是真的會發生的,他也向來是在凡間被譽為帶來奇跡的仙者,他喜歡這種閃閃發光的寓意。 有時人們的狂喜并非因奇跡挽救了自己,而是出現在親人、友人、愛人身上。 龍君想起自己的蛋,那么大一枚,黑色占了好大的部分,白色是下方的一片,他不打仗時就會回養龍池給蛋念書,一開始是經文,后來仙友們說這誰愿意聽啊,于是就開始念人界話本。 話本里總有許多愛恨嗔癡,龍君想著,自己的崽崽可以不要有多么高的修為和成就,但一定要過得幸??鞓?,一條龍過也好,一雙人也好,寶寶要年年歲歲,平平安安。 九天里龍君的權幾乎被削沒了,他也沒有多少能聽從指令打探消息的手下。蘭佩一案,硯辭竭盡全力也查不到多少東西,仿佛有人用高于仙者的手段,將所有蛛絲馬跡掩埋。 托求他人反倒容易招來禍患,龍君神智時常不清,但憑借多年來戰場敏銳的判斷力,他多少能推出來幾分內情。 他知道年崽崽在九天,唯有一個執念,而那個執念,心冷情冷,真的要是算計起來,絕不會是話本里逗弄著懲罰,好奇著試探那么簡單。 “不要再接近玄微了?!背庌o道:“紀沉關已經——” “不要說?!睔q年打斷他:“不要勸我好么……” 硯辭停了下來,一時間屋內僅聽得見窗外風搖竹桿,葉葉相碰。 龍君給烏云蓋雪蓋上了被子,他道:“崽崽,那再和爹爹在人界多待幾天吧,我們再四處走走?!?/br> 就在此時,墻角的木人倏地閃過銀光,一個銀發的童子憑空取代了木偶。 他的聲音與機關木人幾乎一模一樣,端莊古板,童子道:“應蕖仙君有請,請龍君前往水蓮洲赴宴?!?/br> 第十九章 應蕖仙君是位在洗塵池出世的天生仙胎,師從花君衾漪,原身是朵綠荷花,清凈無垢,靈力無瑕。 可便是這樣一個出生地清靜、原形更清雅的仙君,卻最喜游手好閑。 常大擺宴席,清歌不休,美酒不盡。 水蓮洲乃是他用來廣邀各界好友的海上仙洲,應蕖設宴不足為奇,但龍君記得自己向來和他沒什么交情。 略有往來的一回,還是因為教養的小鳳鳥險些啃禿了這位仙君的本體,被自己提溜著去賠禮道歉。 龍君正打算拒絕,腦子慢慢就鈍了,轉念想到他的崽崽還沒有去過水蓮洲,那里四面環海,終日云蒸霞蔚,水天盡染霞光,別有番景致。 可是我的崽崽是只貓??! 龍君一時拿不定主意。 崽崽會喜歡到處都是水的地方嗎? “這宴會是什么時候?”硯辭問。 銀發的童子僵硬答道:“明年季月初十?!?/br> 那便還有大半年時間來決定,龍君不急于當下,反正他本就打算和崽崽先逛逛人間,要是到時崽崽想去水蓮洲,再啟程不遲。 歲年身心俱疲,不知何時已在龍君的膝旁睡著。 他睡得不安穩,一個短夢接一個短夢,有時是紀沉關在吸他的肚皮,有時是玄微在桃花樹下負手,冷冰冰地看過來。 最后是有人在他耳邊咆哮,聲嘶力竭,可那聲音像是隔了層水,聽不分明。 烏云蓋雪“嗚呼嗚呼”呻|吟,腦袋往肚上埋,他被擾得心煩意亂,掙不脫溺水般的怪夢。 突然,自水面上傳來悠長的龍吟,似是古寺里的磬音,又如和煦春風拂過身體。 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變回人形,身上蓋了張毯子。 龍君坐在榻旁的圈椅上,手里正卷了一冊書在讀。 龍息在這間客棧上房中盤旋,硯辭對他笑道:“崽崽醒了呀?!?/br> 有龍息守護,歲年雖沒能好睡,醒來時卻沒有以往的頭痛。他掀開被子下地,機關木人推門進來,手里端了盤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