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熱不得冷不得,尚未長出花靈的動輒就死,歲年想到云蓋宗上瘋長的植物,給點雨露便肆意,如今到這里他簡直懷疑,自己早晨左腳出門檻就讓那些花不高興不活了。 九天花草各宮供應品類不同,期間宴會還要專門去送。 這九天闕的宴飲真多啊,管弦絲竹響個不停。 歲年在罕有的休班日去外面遇玄微,黎明前天最黑的時辰,他去過披銀殿外蹲守,一次也沒見到過對方。 而作為低品階的仙者,他沒有任何打探消息的渠道。他知曉人界通關系要靠硬貨,但這里沒有銀子靈石的概念,他也沒地方送,只能望著披銀殿上的碧瓦和堅不可摧的屏障嘆氣發飆。 蘭閣也負責將不出靈的花木做成裝飾,這個歲年完全搞不來,他的手和爪子一個樣,只能把花花草草玩耷拉,做不出漂亮的簪冠。 好在蘭佩和七棠用心教他,她們兩位的制簪風格相似,在蘭閣內親如姊妹,七棠說自己很小的時候就由蘭佩照顧,蘭佩姊姊對自己特別特別好。 她出生在仙界,卻由凡人母親所生,蘭佩當年侍奉那位夫人,后來夫人跳下九天身死,她的父親受骨瘴影響癲狂自爆,自此后七棠便在蘭佩身邊長大,蘭佩來了蘭閣,她也就跟了來。 蘭閣里仙侍不多,其他的便是花靈,這種在人界罕見的靈體于九天一抓一大把。他們大多懵懂天真,在歲年眼中就和小孩子一般,而仙侍們里七棠最小,其他各年紀的都有。 是夜,月掛西窗,梅花如雪。 仙草“點墨荷”于庭中池塘舒展花苞,吸收嬋娟靈光,人形木靈與仙侍們一同值夜,等待這一批次的點墨荷的開花。 仙侍與草木化靈齊坐在風廊下,蘭閣后梅林白梅綻放,冷香暗淺。他們吃上了歲年做的烤魚,有花瓣零落入廊內,是個難得能偷閑的夜晚。 歲年將魚烤得金黃,撒上一把自制的香料,伴隨“刺啦刺啦”聲,誘人的香味猛地炸開,引來眾人連連驚呼。 “好香??!我是棵草可以吃嗎?” “這是什么香料,好厲害!” “吃一點點應該關系不大,快給我試試!啊——還得是純正人界手藝,以前咱們搞得都是些啥玩意兒啊?!?/br> “我先去搬花,你們記得給我留點?!?/br> “做夢吧你,趕不上將沒了!” 煙熏火燎中,歲年望向打鬧不休的眾人,好似這里有天底下最愉快的聚會。 可凡是來過蘭閣的都能看出,這里可有可無,不過是天君給龍君特地找的去處。 花草不一定非要她們來管,出自花君的花木才更尊貴,簪子會有其他人來打,沒有人無可替代。 這些各殿不出色或無主的仙侍被調度過來,為的僅僅是讓龍君平日里有事情做,不至于頻繁犯病。 能走的都走了,走不掉的十來個也被慢慢磨出一套生存的方法,忙里偷閑時和草木化靈們癱成一地,說些天界八卦,念些人界傳說。 人間的修士向往九天,九天的仙侍憧憬人界,終歸是在他處有萬般的遐想,能用來熬過重復的生活。 日復一日這樣渡過,花靈們因盆在此,活動范圍極其有限,而仙侍縱然有雙足可行,卻也將自己亦當成一株不痛不悲的植物。 歲年發現不論在哪里,都會有這樣的人,他們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唯一被提供的選擇就是“存活”。 然后再將被這個選擇慢慢地磨平,卻仍會有期待。 紀沉關說,這便是百態世間。不僅僅有愛和恨,還有復雜的感情,懦弱的、糾結的、頑強的、容忍的,都是存在。 大半月來,歲年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節奏。龍君他還未見過,不知長得是方是扁,但閣中仙侍和仙草化靈都和和氣氣,她們頗喜這小妖,常來聽他講人界軼事。 一來二去就這樣全都混熟了,歲年還得了幾塊頗趁手的木頭抓板。 心思細膩的草木們通過蛛絲馬跡,多少也猜到歲年來這九天之上,不是為了甚么大道仙階,而是要找一個人。 歲年不說,他們也不多問。 只是看他有時會突然撓樹,罵上一句“混蛋”。 玄微的那片衣擺,也早已被歲年的爪子撕成了破布條條。 月上樹梢,庭中花色清透,魚香彌漫,大伙兒喝了點米酒,草木靈們軟軟地趴在地上。 點墨荷瓣逐一打開花瓣,發出“啵啵?!钡募毼⒙曧?,染上夜色的斑駁,很快會被一盆盆搬回廊下。 歲年酒量很一般,幾碗米酒下肚整只貓都有些迷糊了,他攤開成一灘,憋了許久開口道:“我有個朋友他有點困擾,不知能否……” 這“朋友”一來,大伙兒頓時就不困了。 歲年沒想到他們興趣這么大,看來九天和云蓋宗也一樣,最愛八卦。于是隱去姓名和個中細節,大體上將自己的經歷講了一遍。 仙侍和花木靈們七嘴八舌,針對“朋友的友人”的行為展開激烈討論,有的罵罵咧咧,有的縝密分析,明明都不通七情六欲,卻好似各個成了情場高手。 “待什么待??!前塵往事忘掉了就不是一個人了啊,況且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們芳草就一茬茬長,哪里找不著!” “咳!你可是玄草那確實不容易找著,不過因為忘卻前塵就說不是一人,也太武斷了吧,人嘛就講究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