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仙宮一般不會越界尋主是因為下仙界修士那么多,挑都挑不過來了怎么還需要上去找救兵?路明遙被選中是個意外,正好也給了他一個離開他父親控制的喘息機會,于是就應下了。 他是想過本尊直接來到下仙界省點麻煩,卻無奈發現這方仙界的修士們現在根本受不住他的氣場,只能退而求其次撥點分神下來。不過他這些天的意念都在分神上,本體直接閉關去了,倒是和他本尊親臨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黑衣仙官輕哼著附和:若你們仙宮相中的只是普通小小仙官,指不定上界還不會給予那么多關注??蓙淼氖俏覀兣踉谑掷锏南删笕?,怎么可能任你們隨意糟蹋欺辱? 所以天界對他們的關注才會比謝遇安預想的多,對他私下的作為了如指掌。 謝遇安認為上界無心搭理他們小打小鬧甚至放任他們消失的想法其實也沒錯,只能嘆他倒霉,仙宮搬來的救兵是意料之外的大人物。 路明遙對謝遇安如今的落魄慘態實在起不了同情心,用力掐著他雙頰逼迫他抬頭與自己對視后,冷聲道:你不是很想到上界嗎?別說我無情,畢竟你為了達成這個夙愿可是損失良多,我今日就大發慈悲,待回去時把你一同捎上。 謝遇安聽得一臉錯愕。 路明遙莞爾一笑,溫和道:你之后的懲罰,將會在上界牢獄中進行。上界的仙牢比起仙宮花樣確實更多,更刺激一點,你應該會很滿意。 說完他便放開謝遇安直起了身。 就在大家以為他會等回去上界才處置謝遇安時,忽的見他抬起手掌心聚力,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對著謝遇安的天靈蓋就拍了下去。沒有一掌把人拍死,卻是把人拍得筋脈俱毀,仙骨廢除。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是正在審判著一位惡徒的無情大道:這一掌是提醒你,越在乎與執著著不擇手段想要得到什么,就越容易失去。 而沒有德行支撐的仙骨,只是紙糊一樣的虛榮。路明戁梤遙微微彎了彎眼睛,眼底如冰湖般清冷,說個好玩的,能讓我分神一掌就廢了仙骨的宮主,你是第一個。 看得出來,你積累的功德是有多么薄弱。 路明遙徹底謝遇安能力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防止他在動歪腦筋作亂。如今他在他眼里就是個好欺負的普通人,在他再到上界一趟之前,先把他丟在牢獄的角落讓他吃點苦頭反省反省。 雖然看情況他估計是反省不出什么好念頭來。 他現在比較好奇的,是被即墨塵拎回來的謝明鈺。 他們兩個人長得確實很像很像,如果謝明鈺的氣質在冷淡一點,與即墨塵站在一起就難以分辨了。 當年和風傾雪在一起的人,是你?這句話,路明遙先一步替風涅問了出來。 對于謝明鈺的回答,風涅也有些在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謝明鈺很溫柔,不像路明遙柔和中帶著危險的溫潤,而是平湖秋月般的清靜。他骨子里透出來的氣質很特殊,要說與路明遙給人的感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大概就是那種會讓人不自覺對他心生好感的感覺。 似是能與天地融合,穩重而大氣,不爭不搶心懷大道。 如果這樣的人能有一番成就,必然可以成為下仙界中相當亮眼與令人敬仰的存在。只可惜他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過于沒有野心,以至于選擇相信了自己的父親把位置交出去,導致了最后的下場。 提起風傾雪,謝明鈺無光的眼睛里又漫開痛苦的裂痕,被摧殘得像活死人的他才終于有了一絲活氣。 是我。平靜的兩個字,道盡他這些年獨自承受的絕望。 沒有人知道,他無數次想隨著風傾雪一起去了,卻又被他的父親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為一己私欲以生息陣維持他沒有靈魂的生命。 * 作者有話要說: QAQ我加更,等會兒加,睡前一定加??! 第七十四章 最痛徹心扉的事 謝明鈺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從小就被放養在深山野林之中長大。 以一條環山而繞的小河為界,謝遇安給了他很大卻也很小的自由空間。山頂上有一棟很大的別院,在他成年能夠照顧自己之前, 依稀記得曾有一位面相慈藹可親的中年女人負責照顧他的起居生活。 女人是個低階修士,性格非常好,教會了他許多做人的道理。據說, 她是遺憾著當年夭折的唯一孩子,在謝遇安向她發出請求時欣然接受了照顧他的任務。 謝明鈺一直將她視作自己的母親來看待。 而謝遇安每隔一段時間才會來看他, 給放在房子里的儲物靈器補充他們日常所需的物品, 包括提供給他的修煉書籍與資源。 對于這位生父,謝明鈺反倒更為陌生, 只有血親上的尊敬。 很快的,謝明鈺成年了。謝遇安再來看他時, 把照顧他的女人給帶走了, 任他軟磨硬泡著央求都沒能阻攔他的決定。 偌大的山林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因為是謝遇安的私人領域,仙界其他人不曾踏入。 同樣的,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也無法離開。于是他將謝遇安給他的所有書籍術法等資料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包括額外學習的琴棋書畫都自學著精通。加上無人打擾,他的修行路也還算順利。 不過, 偶有瓶頸之時。 于境界突破上遭遇困難的他離開了房院,想借著感受周圍自然看看能否有所領悟,來到曾走過無數次的長河邊。河流雖長不見盡頭, 但不算太寬且水位也不高。 謝遇安設下的結界卻不易破解。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的風傾雪。 隔著一條河,見到一只雪鳳凰倒在河邊, 其中一側的羽翼都被河水沖刷得濕漉漉地貼在一起, 估計是受了傷。 回憶間, 謝明鈺又說得紅了眼眶,淚水從眼角落下時竟帶著血絲。 顯然是已經因為此事落過無數的眼淚。往嚴重點說,路明遙甚至懷疑他rou眼早已損毀,若不是靠著半仙之體和靈眼支撐,他恐怕早已雙目失明。 如今,我卻希望著我們不曾遇見。 曾經認為是多么美好的相遇,如今就有多痛苦與懊悔。 河道的結界阻止了謝明鈺的靠近,擔心對面的鳳族就那樣在昏沉與河水的沖洗中死去,他撿起河邊的小石頭朝它丟了丟。常年這圓潤的小石子一拋,砸醒了昏迷的雪鳳凰,也砸開了緣分的一角。 冰藍色的鳳眸,與清湖般的眼睛,自此便是一眼萬年。 謝明鈺雖過不去那條河道,不過除他之外的東西都可以通過,所以他把身上那些煉著用的,能夠用來療傷的東西都給了她。 你從小就待在深山里,沒出去過嗎?風傾雪是一個聰明又細心的姑娘,很快就看穿了他坦蕩蕩的內心。 謝明鈺問她是怎么看出來的,風傾雪笑著對他說:這種時候見到一只鳳凰,還能抱著如此重的好奇心與干凈的眼神,你肯定是一個對外界之事不了解的幸福孩子。 一個是期盼著自由翱翔的鳳族,一個是單純認真的人族,物種的不同讓他們之間誰都沒想過對彼此的感情竟會有所越界。無論是風傾雪亦或是謝明鈺,最初都只是抱著相識即是緣的好奇,相互試探著當朋友。 風傾雪知道謝明鈺無法離開后覺得他太孤獨了,于是會抽空過來找他,給他帶來外面好玩的東西,跟他說說外面的奇聞趣事。他們之間的交際瞞著兩族的大人們進行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長得后來謝明鈺已經學有所成,能力甚至已經能夠跨過謝遇安給他設下的結界,離開河道與風傾雪真正會面。 實際上,他其實瞞著謝遇安和風傾雪偷溜出去過幾次。如果去的地方很熱鬧他會帶上面具遮掩身份,因為他不想給謝遇安添麻煩,也不希望在引起什么禍亂之后讓謝遇安發現他和風傾雪的事,以后再也不能跟她見面。 是的,那個時候,謝明鈺就發現自己對風傾雪有著異樣的心思。 只是他從未有過任何戀愛的經驗,花了一番功夫才明白那是喜歡。風傾雪就不同了,她向來坦蕩大方,說話做事明理而又直接。比起他的小心翼翼試探和扭捏,她在意識到他們彼此間都有著相似的情意之后,在大雪紛飛的冬夜主動親了他,正式確定他們不可能曝光的關系。 不過他們倆都看得很開,本來都是因為環境需得偷偷摸摸過日子的人,也不拘泥于戀愛的形式。對他們而言只要還能有見上面的機會,可以一起相處的日子,就很滿足了。 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謝遇安的到訪總是無法預測。 他們躲過很多次,卻躲不了一輩子。他和風傾雪的秘密還是被發現了,就在他和風傾雪為了他收到仙宮接任宮主的邀請而發愁時,謝遇安突然找了過來。 謝遇安當年除了利用他不爭不搶與全然就是禮儀道德代表的性子與他協商讓出宮主位置之外,還趁機以風傾雪對他威逼利誘。謝遇安承諾只要他愿意配合,就會當作沒發現他和風傾雪的事,并且只要他答應能在仙界低調過日子,也會放他和風傾雪自由。 謝明鈺對謝遇安的了解終究是有所不足,信了他這番話答應他的要求。謝遇安在剛接手仙宮后確實放過他和風傾雪一段時日,奈何謝遇安性子貪婪,意外知道鳳族全身上下都是寶能大大提升他的修為境界后就一直惦記著風傾雪。 謝遇安先是把自己的兒子謝明鈺哄騙到仙宮暗算他把他弄暈,再假借他的名義邀請風傾雪過來,用特意讓人鑄造的梧桐金絲木巨籠設下陷阱,在她過來時把她逮住。 風傾雪向來聰明,或許她當時可能就已經猜到這是一個陷阱,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因為她知道謝明鈺就在仙宮里,不管是被迫留下還是自愿留下,她都會為他走這一趟。 說到這里,謝明鈺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雙頰早已被染血的眼淚劃出兩道長痕。見此景路明遙總算是明白,為何見到謝明鈺的第一眼總覺得他的雙目如此空洞無神。 可皮rou之疼,與他真正的痛苦相比似乎算不上什么。 謝明鈺抓住心口的位置,神色平靜:這里,到現在還是很痛。 真的很痛。 隨著血淚的噴涌,謝明鈺的聲音逐漸從水一般的溫潤變得沉冷:我真的好恨謝遇安,每每想起這件事,我都想將他千刀萬剮泄我心頭之痛! 猶如結著一層薄冰的水,冰下是洶涌的崩潰。 像是積累多年的無處宣泄的情緒終于在平靜中塌陷,謝明鈺絕望地跪了下來,痛苦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我恨我為何做不到!我恨我為什么有一個這樣的父親,恨我為何不是快意恩仇的魔族,恨我在善道與惡道之間選擇了前者,恨恨我為何當初要相信謝遇安。 謝明鈺到現在都不明白,他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 他這雙手,這輩子就沒殺過人。 書里教會他禮義廉恥君子之道,教他身為晚輩要敬愛長輩孝順爹娘,要他順其自然不要為了野心成為人人唾棄的小人。他全都做到了,甚至活成了被仙宮認可的人,最后連他愛的人都守不住。 而他滿嘴仁義道德,給了他那些書籍引導他走向正道的父親,卻是如此可怕的魔鬼。 謝遇安在逮住風傾雪后就讓謝明鈺再沒見到天日的機會,就連被轉移的時候都是昏睡的狀態。風傾雪受不住長期被關押在籠子里,甚至還可能會被謝遇安挖走內丹煉制的折磨,最終選擇自爆內丹自盡,只留下虛無的軀體。 但可惡的謝遇安連她鳳凰的尸體都沒放過,把她的筋骨血羽等所有用得上的地方都拆來用了。 謝明鈺抬起頭,空洞的眼睛看向了路明遙:仙君,可否再拜托您一件事? 自她離開之后我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這些年我一直想隨她離開,但為了保住宮主之位謝遇安必須留下我的性命,因此一直將我困在生息陣中不讓我斷了氣息。 謝明鈺落著淚,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我希望仙君能賜我一死,使我元魂飛滅,讓我能以這種方式與她重聚。 如果說在見到謝明鈺之前,風涅心里因為風傾雪對他充滿了怨恨,如今就只剩下同情。謝明鈺的心情他多少能有點理解,就像他剛開始從白松鶴口中聽見路明遙消亡的時候一樣。 他比謝明鈺幸運的是他在沒幾日之后就夢見來向他報平安的路明遙,而謝明鈺卻需要反復在睜開眼的每一天,承受著失去風傾雪的痛苦事實。 作惡的人原來一直都是謝遇安,他早該在多年前找到機會把他給殺了。 不過,如若他當年真的成功殺死了謝遇安,謝明鈺還能像今日這般擁有沉冤得雪的機會嗎? 風涅忽然也陷入了迷茫。 他當年沒能殺死謝遇安,又是對是錯呢? 路明遙聽完謝明鈺的請求之后,無聲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在謝明鈺頭頂作出與方才廢除謝遇安仙骨時一樣的姿勢。謝明鈺仍是迎面與他對視,臉上沒有任何對死亡的畏懼。 周圍被邀請來參與大典卻意外收獲這些驚人事實的仙士們,早已經被謝明鈺和風傾雪凄慘的故事刺激得眼眶發紅,甚至還有人偷偷擦了幾波眼淚。 見到路明遙似乎真要對謝明鈺動手,他們的心臟也跟著一揪,甚至還有人不小心驚呼出聲:不要呀 路明遙的手掌就那樣在謝明鈺頭上方待了許久,最后落下時,卻只是在謝明鈺頭頂輕輕拍了拍。 他說:錯的不是你,你沒必要為了謝遇安這個人渣贖罪。 失去人生目標的謝明鈺搖頭道:我只是不知道應該要如何再走下去。 如果,要你帶著風傾雪在世時想要完成的心愿呢?路明遙問道。 謝明鈺面色茫然,又聽路明遙接道:鳳族與人族之間的關系,從你們相識那會兒就已經很僵硬了吧? 聽你所言,風傾雪應該是特殊的。她不似其他鳳族對人類抱著滿腔的惡意,據我所知其他鳳族那會兒多時候都已經選擇隱居不與人類接觸,而她既然還選擇和你在一起,定是因為她相信著仙界肯定還有不少似你這般的善良人士。 鳳族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能重新獲得上界認可。這件事我會幫他們完成,但真正最艱難之處是鳳族回歸之后,他們與仙道之間的關系。重歸于好需要很長的時間與磨合,在鳳族試探的期間也需要有座融合的橋梁來幫助他們。 你擁有著如此強大的天賦與能力,比起如此浪費地讓它們就這樣消失,為何不好好利用它來幫助風傾雪守護鳳族呢? 路明遙目光柔了柔:你覺得風傾雪怎么想呢? 謝明鈺沒有回話。 風傾雪會怎么想?她當然不可能會讓他選擇用這種方式消亡,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