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說著,他眼神不屑地瞥向身旁的即墨塵,說:他倒是樂意彌補我這段時間的資源和錢財,但我的原則是不白拿別人的東西。以我的身段,連大宗門里的高修仙士都搶著要,這木頭倒好,我白送到他面前還拒絕。 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即墨塵是個規矩之人,聽不得也說不得葉離這般豪放又浪蕩之言,臉色變了變,可又說不過嘴皮子利索的葉離,只能冷著臉默默生悶氣。 路明遙笑了笑,轉移話題:對了,你和仇天閔關系很好嗎? 問的,自然是即墨塵。 即墨塵聞言一頓,提起此人同樣有點心情復雜:我與他在仙宮共事多年,多少有些交情在。仇天閔待人溫和且心善,對仙宮里的人都挺好。我不擅交際,與他關系更好的人不少。 此次他突然冒險現身,我也挺意外。 葉離在旁邊默默補了句:然后你感謝了他的救助后,還是按照規矩親手把他給抓回仙宮。 即墨塵:我為宮主辦事,以宮主的命令優先。 看來,暫時好像也無法從即墨塵這里問出太多線索。 路明遙又想起被他派去處理另一件事的風涅,期望著他能給他帶來好消息。 他見即墨塵在家里似乎過得不如何,且似乎已經修養得差不多,便讓他稍作準備隔日帶上葉離隨自己回仙宮。知道他要在府里留宿,即墨塵當下就想直接到主宅去給大家交代他宮主的身份以免怠慢,卻被他拒絕了。 路明遙享受過奢華也吃過苦,住在小破屋對他來說算不上什么難事。 本來以為此趟來即墨家的收獲僅是如此,沒想到就在當晚,事情突然有了轉機。 不過一夜的時間路明遙沒打算睡覺休息,獨自跑到附近的湖邊散步看看風景,意外讓他撞見偷偷摸摸從即墨塵的小院里溜出來的葉離。 時辰不早了,你想去哪兒?路明遙繞到他面前詢問道。 葉離被發現也不驚慌,只神秘兮兮地跟他說:做了點壞事想看看成果,宮主要不要隨我來看看熱鬧? 路明遙挑了挑眉,葉離才解釋:我這不是看不慣即墨家的人嗎?你也見到了,即墨塵回來那么多天,府里幾乎沒人來照看過他。我沒怎么見過他母親,他爹就算過來也只是責罵他。 葉離摸著下巴輕嘆:誰讓我這人護犢子呢?怎么說他現在也是在給我辦事還債的,那就算是我身邊帶著的小弟。既然如此便是半個自己人,我見不得身邊人平白無故遭到欺負。 不巧前陣子無意讓我發現了即墨家主和他夫人的小秘密,所以就想跟他們開個玩笑。 算算時辰他們也差不多該發現了,哎,你到底要不要看熱鬧?不看的話別打擾我,省得我錯過看戲的大好時機。葉離說著,語氣又開始有點不耐。 路明遙心道,他是這樣的人嗎? 他是。 沒有太久的猶豫,好奇葉離究竟做了什么的路明遙便跟了上去。他絕不是因為八卦和喜歡看熱鬧,只是怕葉離把事情鬧得太過火,去監督他罷。 葉離帶著他溜到了即墨家主夫妻二人的別院。 以他們二人的境界,想要瞞著家里的下人藏到暗處,簡直輕而易舉。 從他們躲藏的角度,恰巧能夠透過沒有合上的窗戶看見屋里人的爭吵。 即墨塵的母親雖然有了點年紀,但風韻猶存,就是性子有點強勢:即墨軒,你是存心想要氣我的嗎?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把這女人的畫像放在我們的床上! 她手里拿著一個畫卷,上面似乎畫了一名窈窕女子。 即墨軒看著她手里的畫卷微微一驚:這,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經把它收 收?收哪兒了嗯?你上次不是跟我說已經把它丟了?所以你是在騙我?! 哎,梅娘你別生氣,她怎么說也是我表妹,人都已經死了總歸得讓我留一幅畫念想嘛!即墨軒無奈道。 是,是你心心念念到最后都沒能娶上的表妹!女人說著就開始落淚,這魏彩鶯都死了那么多年怎么還一直陰魂不散,尤其是她兒子那雙眼睛生得跟她一模一樣,我每次見到都來氣! 你說她以前明明能和前宮主好好在一起,最后卻想不開走上歪路入了魔道。我就說她當時把孩子抱來的時候瞧著不正常,沒多久就聽說了那樣晦氣的事。 她自己做錯事誤入魔道遭到仙宮的責罰,你倒是好,人都入魔六親不認了還把她不知跟誰生的兒子抱回來養。也不怕這孩子是她同哪個魔族生的,將來入魔反咬我們一口。 路明遙怎么都沒料著,會在即墨家聽見不久前從仇天閔那里聽來的名字。 即墨軒把人抱在懷里安撫:哎,塵兒正直得很,仙骨極重,不會輕易入魔道。 再說,他現在也算是我們家的保命符,這孩子也不算白養是吧? 女人抬手擦了擦眼淚,撇嘴說:要不是即墨塵還有這點用處,你以為我這些年能容忍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走動,還喊我娘親呢? 無意發現了即墨家某個秘密的葉離和路明遙,瞬間齊齊陷入詭異的沉默,沒了看熱鬧的心思。 路明遙腦中的思路頓時豁然開朗,也總算是明白了仇天閔為何寧可被逮入天牢接受懲罰,也要冒險救下即墨塵,甚至還為此與自己的盟友爭吵。 那日在牢獄審問仇天閔時,他就對即墨塵的身份有過這等荒謬的猜測。只是當事情在他面前得到驗證時,這震撼還是來得有點大。 魏彩鶯原來與即墨家的家主即墨軒有著遠親的關系,而且即墨軒曾經還喜歡過她。后來不知什么樣的機緣巧合,在她入魔瘋癲之后又或是之前,收養了她的孩子。 路明遙還在出神著思索此事,身旁的葉離忽然用手肘輕輕碰了他一下,表情凝重地朝某個方向示意。他心里一動大概猜到了什么,循著他目光望去,果不其然見到了即墨塵的身影。 他在遠遠的地方側對著他們,深灰色的眼睛凝視著屋里逐漸結束爭吵相擁的兩道人影,顯然是也聽見了他們談論的內容。冷硬的臉上似乎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就連眼神都沉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 冰涼的冬風吹過,路明遙和葉離的身上不約而同落下了凍人的冰涼。 下雪了。 路明遙再抬眸朝孤寂地站在院內石板道的身影看去,看見棉絮般的飄雪慢慢為他的墨發添上點點的白。 白點掉落在他睫毛上時,終于驚動沉靜如水的眼眸,在里面蕩起陣陣漣漪。 第六十五章 他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即墨塵從記事起就在即墨家長大。 也不是沒發現過, 爹娘對他比其他兄弟姐妹更要嚴格。學習修煉的時間總比其他人要多上一倍,那會兒他爹即墨軒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你是所有孩子中天賦最高的,以后要扛起這個家的大任, 為你的兄弟姐妹們提供最堅強的后盾。 書上說,百行孝為先。他深深記住了這句話,敬愛著他的父母與家里的所有人。老前輩們也總是會安慰他, 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故事里的成功者確實都經歷一番刻苦,而他性子又比較沉默不善言辭, 只會埋頭做事, 比別人多努力確實是他唯一能做的。 后來即墨家出了事,謝遇安相中他的資質與他立下協議, 他更信了即墨軒的話,也很慶幸自己可以有守護家族的能力。 母親與他的關系其實一直算不上太親密, 但早前對他的態度并沒有現在這般冷淡。是后來他那對雙生meimei出事后, 母親將事情怪罪到他身上。失去疼愛的女兒對她而言是莫大的痛苦,他能夠理解她的放不下。 因為他也認為是自己的錯。 成年之后即墨家為了將他培養成大能仙士,把他送離了主宅到許多不同的門派與書院各種學習與歷練。為此他與家中親人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只能偶爾騰出時間與兄弟姐妹們敘舊。 那日是他難得擁有的休息日,與他的meimei們相約在城郊見面準備一起去踏青,路上為了給她們買最喜歡的玩具和零食不小心耽擱了些許時間, 所以比約好的時辰要遲了一些。 母親覺得若不是她們為了和他見面去玩耍,要不是因為他的遲到,她們或許就不會發生意外害得她失去其中一位女兒。 他也是這么覺得的。此事成了他的夢魘, 每次閉關渡劫都會再重現一次絆住他。從那之后他徹底放棄了所有娛樂活動,將所有約定的事情的時間都掐得非常準, 寧可提早到達都不愿再遲到。 對于即墨家, 無論有多大的壓力與責備他都選擇承受, 因為這是他欠了他們的。雖然活下來的那個meimei并沒有責怪他,還感謝著他能及時趕到將她救下,奈何他們之間的關系再回不到從前。 尤其他的母親那之后下令不讓家中其他兄弟姐妹再與他有過于親近的來往,將他居住的地方移到了無人問津的角落。 他覺得這些罪都是他應該受的,所以從未覺得不滿。何況他后來選擇入的是劍道,老師父說過劍修的修行環境原本就很坎坷與艱難,綠湖邊的寧靜與寒涼恰好能夠磨練他的心志。 他忍受著來自母親后來每次見到他時的厭惡眼神,他以為那是因為他害死了自己的meimei,如今才知道還有另一個緣由。 啊,原來他不是他們親生的。 如此,似乎就能夠理解了。 這些年的磨礪似乎早已將他的心鍛煉得麻木,此時此刻知道了這驚人的事實,他竟然也沒覺得多難受。更多的,是一種恍然大悟。 原來這是他們對他與其他兄弟姐妹們不同的真正原因。 微雪的寒涼都被修士周身的氣場攔下,房屋里的燈隨后就熄滅了。許久之后,他才將目光收回,轉而落到從暗處緩步走出的兩道人影身上。 他向來恪守禮儀,從未做出擅闖父母宅院之事。只是今夜他發現了偷偷溜出小屋的葉離,擔心他會帶著路明遙在他們的別院鬧出什么事,糾結許久才跟在他們身后溜了進來。 比起葉離撞破八卦大事的心情復雜,路明遙的面色瞧著倒是與他差不多平靜。三人默契地對視著沒有開口,最終還是路明遙先轉身離開了這處小院,見葉離也緊跟著路明遙遠去,他又獨自站在開始積雪的小院站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小屋。 葉離坐在屋里的木桌邊玩弄自己的手指,見他進來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反倒是在旁邊擦拭一柄劍的路明遙在他回來后起身,甩了甩手中的長劍問他:聽白長老說,你是仙宮里劍術最好的人。今夜下了雪,正是適合舞劍的好天氣,要不要同我比劃比劃? 雖然是疑問句,可路明遙似乎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說完就持劍走出了小屋。即墨塵猶豫著跟在他身后,來到綠湖旁廣闊的草地。 路明遙沒有多說什么,在他遲疑著拿出自己的本命劍之后直接朝他動手,他只能還手防御。一開始他還顧慮著路明遙的身份,還擊的動作有些猶豫。但很快的,他就沉浸在與路明遙有來有回的交手之中,逐漸忘了站在自己對面的是宮主,身體的肌rou記憶領著他沉浸在這場酐暢淋漓的交手之中。 對一個沉默的劍修而言,這是發泄心底情緒的最好方式。 不愧是這方仙界人稱第一劍修的即墨小長老,于劍道的領悟確實登峰造極。路明遙很久沒有在不用靈力的情況下,單純以劍法與其他人交手了。 劍法并非他主修之道,不過也曾經深入了解過,所以即墨塵對他也很是敬佩:宮主不是劍修卻能與我交手至此,您的能力才真叫人欽佩。 路明遙從來不會拒絕別人的贊美,微微一笑道:不然,怎么有資格成為你們的宮主呢? 即墨塵將劍重新收回劍鞘,短暫沉默后說:謝謝。 他知道路明遙這么做,是要他宣泄自己得知真相后的沖擊。確實,他不習慣向人傾訴又或是讓自己的情緒失控,任由自己大喜大悲,唯有這樣的方式才能真正讓他好受些許。 沒關系,能與你交手我也感到挺愉快。路明遙回道。 即墨家主夫妻二人不知道即墨塵的親生父親是誰,但他不久前剛從仇天閔那里知道了真相,心情其實多少也有那么點復雜。他比較好奇的是,謝遇安當初點名要即墨塵代表即墨家為仙宮服務一世時,知不知道這件事? 和他打一架后,即墨塵的心情瞧著穩定了不少。 他還反過來安撫他:宮主放心,到底是活了幾千年的修士,很多事情早已看得很開。雖然沒有生恩,但他們到底養育了我多年,在我沒有自主能力時給了我遮風擋雨的地方,我并不恨他們。 該還的也還得差不多了。路明遙直白道,以后你可以多為自己考慮點。 反正明日你也得隨我回去仙宮,這個家他朝湖水的方向靠近了幾步,背對著即墨塵出口的聲音顯得有些冷淡,少回來也罷。 親情固然重要,但在這修真|世界,緣起緣滅。每人的壽元隨著道行深淺而有所不同,沒必要為了誰犧牲太多。 對著月色,路明遙又突然笑道:除了你有信心能帶著走一輩子的人。 即墨塵沉思許久,虛心回道:多謝宮主提點。 算不上提點,這畢竟是你的事,該怎么決定還是得看你自己。路明遙拍了拍他肩膀,早點休息吧。 即墨家的人對即墨塵的去留沒有太大的關心,離開時也只有即墨軒過來給他說了幾句話。作為親手將他抱回家養大的人,即墨軒對這昔日暗戀對象與其他人生的孩子心情最為復雜。他既因此事而對他有些芥蒂,卻又因他是魏彩鶯的兒子不忍真的將他棄之于不顧。 路明遙聽著即墨軒相較昨日有些緩和的語氣,大概明白了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拿捏與調和即墨塵的。大概就是傳說中打了巴掌再給顆糖,而即墨塵性子耿直沒有什么心思,又如此孝敬長輩,更是不會將他們對他嚴厲的一面記在心里。 不過,他現在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想來心思應該會稍微有所改變。 即墨塵面上表情與往常無異,微微低頭謙卑地收下即墨軒的叮囑,只在離開前抬頭認真地對即墨軒說:謝謝,爹。 語氣嚴肅叫即墨軒聽得一怔,覺得他的眼神似乎有那么點陌生,卻又對他的態度挑不出錯,最終什么也沒說目送他隨葉離他們離去。 又不是第一回 了,你這眼神怎么還像是第一次送孩子離開?即墨軒的夫人從大堂里出來時恰巧看到了他復雜的眼神,涼涼地瞥了即墨塵的背影一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