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紅柿炒雞蛋
程晉山詞匯量有限,很難準確描述別人的長相。 可發現項嘉真容的那一瞬,他忽然對“漂亮”兩個字有了具體的概念。 他想—— 艷壓娛樂圈的當紅女明星,也未必有她好看。 小小的臉,精致的五官,尖尖的下巴。 偏古典的相貌,像幾百年前傳下來的金貴花瓶,美麗又易碎。 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也最容易招來覬覦和惡意。 怪不得…… 他下意識把她的臉護在胸口,像個意外撿到金元寶的窮光蛋,心臟突突突跳得飛快。 普通的美貌,當然是很棒的加分項,無論在生活還是工作中,都能獲得不少特權。 可凡事過猶不及。 漂亮到項嘉這程度,就不是幸運,而是災難。 他將被雨水打濕的長發胡亂撥拉兩下,擋住她蒼白的臉頰。 救護車和警車一起趕到,無論加害者還是受害者,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其中還有一名待產的孕婦,只能先送到醫院處理。 唐梨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把許攸寧抬下樓,送上救護車。 她六神無主,緊握著許攸寧的手,看見女人下半身已經開始流血,嚇得大哭。 許攸寧神智還清醒,輕輕回握少女,張口想說什么。 唐梨把耳朵貼過去,聽到她的道歉—— “小梨,對不起……” “還有,我其實……很喜歡你……” 從很早很早之前,就把她悄悄放在心里。 可她太膽怯,太懦弱,瞻前顧后,不敢面對真實心意。 疏遠她,逃離她,強迫自己走上“正?!避壍?,嫁給各方面都看得過去的男人,洗腦說這樣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發現男人的本性后,她并非想不到辦法應對,卻被自暴自棄的情緒壓垮。 后來遭遇的那么多冷暴力、毆打和虐待,她都當成是對自己辜負唐梨的報應。 作為不被大眾認可的LGBT一員,本身已經很難。 作為女性,更是難上加難。 她們被社會、師友乃至父母合力囚禁在舒適的溫室里,按照標準模板長成柔弱的花朵。 可愛,溫柔,聽話,守規矩。 一旦有人試圖跨越界限,做點兒出格的事情,便會被口誅筆伐,被千萬只手撕扯著,拉回“正途”。 這怎么能叫性別歧視? 傻姑娘,我們是在保護你啊。 許攸寧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還是被毒蛇纏上。 她不知道這次的鬼門關,她能不能挺過去。 她害怕有些話再不說,永遠沒機會說出口。 “寧寧姐,我也喜歡你!”唐梨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眼神,大聲嚎哭。 她哆嗦著手把口袋里的戒指盒掏出來,塞到許攸寧手里,哭得直抽抽:“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你和寶寶都不會有事的……等你好起來,等你好起來……我們一家叁口好好過日子……” “如果我……”許攸寧收緊五指,將盒子牢牢攥在手心,眼淚跟著落下,“如果我有個叁長兩短……” “沒有如果!”唐梨狂亂地親吻著她冰冷的嘴唇,淚水混在一起,頭發也親密糾纏,“我一個人怎么照顧得好孩子?咱們一起,咱們一起看著寶寶長大……” 兵荒馬亂的一個下午,程晉山幾乎是抱著必死的心情料理一切。 民警一直在旁邊看著,假證不敢用,真身份證已經交出去登記。 說不定等不到項嘉蘇醒,他就得進監獄。 還有項嘉,她之前犯的到底是什么事? 如果也是人命案…… 程晉山苦中作樂地想,干脆在黃泉路上做一對鬼夫妻。 可他還是希望她好好活著。 唐梨撇下渾身的傷不管,堅持進產房陪產。 程晉山把項嘉送進急救室,緊接著打電話叫來林叔林嬸,請他們幫忙墊付醫藥費。 他在走廊焦灼地走來走去,等了大半個小時,才盼到好消息。 項嘉運氣不錯,那一刀沒有傷及內臟,輸了兩袋血,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再觀察二十四小時,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不過,其它的外傷還要處理,為防傷口感染,護理也不能馬虎。 程晉山拽著林嬸一起聽醫囑,神神叨叨地問了句:“誰給她換衣服?護士都是女的吧?別讓男的碰她?!?/br> 他難掩難過,交代后事一樣對林嬸道:“媽,我估計是見不到項嘉了,你記得幫我給她捎句話,這輩子沒有緣分,下輩子我早點兒來找她?!?/br> 林嬸不知就里,被他嚇得夠嗆,直問他是不是發燒。 可到了晚上,民警竟然將身份證還給他,沒事人一樣做起筆錄。 程晉山百思不得其解,問又不敢問,垂著腦袋交代前因后果。 “別人入室綁架是不對,但你應該動用法律手段解決問題,而不是沖動斗毆?!碧评嬖诔鲎馕堇锇擦藬z像頭,民警已經查清事實,言語間表露出偏向,“幸虧你沒案底,不然也要跟著進去,好好接受教育!” 程晉山眼睛一亮,重復道:“沒案底?” 不應該啊,難道—— 那個王八蛋命大沒死? 怪不得老何一直拖著尾款不給結,到后來還玩失蹤。 絕處逢生,他立刻亢奮起來,在原地蹦了兩下,臉上帶笑,神情雀躍。 只恨項嘉不在場,沒人分享這個好消息。 程晉山往婦產科跑了一趟,孩子已經出生,是個女嬰。 因為月份太小,一落地就送往保溫箱。 許攸寧大出血,還在搶救。 唐梨坐在急救室門口的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程晉山把她拖起來,大人一樣教育:“寧寧姐不會有事,你顧好自己,別讓她擔心?!?/br> 項嘉沒有大礙,他已經找回主心骨,硬按著唐梨,讓護士幫忙包扎傷口,處理腫脹。 等到許攸寧化險為夷,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唐梨略瞇了一會兒,就化作望妻石,眼巴巴等許攸寧出來。 程晉山比她有盼頭些,掰著手指頭數還有幾個小時見到項嘉。 他實在閑不住,跑回去做病號餐。 西紅柿炒雞蛋,是廚房菜鳥的初級課程。 五個雞蛋打散,油燒熱,“嘩啦”倒進去,鏟子帶水,火苗騰起半人高。 程晉山吱哩哇啦怪叫一通,寸頭都被燒焦一撮,手忙腳亂撒了把鹽。 大塊西紅柿和黑黃的雞蛋塊在鹽海里撲騰,他嘗了口,“哇”地嘔進垃圾桶。 在網上查了一堆菜譜,連續糟蹋了二十個雞蛋,才做出一份勉強能入口的家常菜。 蒸好熱騰騰的米飯,裝進新買的不銹鋼飯盒里,紅著臉翻出兩套女性換洗內衣,整理好洗漱用品,他提著一大堆東西往醫院趕。 護士正好通知家屬接人。 看見躺在移動病床上的女人,程晉山只覺恍如隔世,又激動又覺得她陌生。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雙腿一軟,“噗通”給項嘉行了個大禮。 項嘉正為自己沒死成而感到沮喪,冷不丁被他嚇了一跳。 少年抓住扶手蹭到她旁邊,小聲報喜:“項嘉,你知道嗎?我沒殺人……” 他一刻都等不了,迫不及待地問出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問題:“你呢?你犯的什么事?” 如果也不是人命案,該有多好? 就算判個叁年五年,他也愿意等她,按時按季給她打錢送衣服。 實打實經歷過一遭,他已經深刻意識到,躲躲藏藏的日子多難受。 如果有法子,誰不想堂堂正正活在太陽底下,愛想愛的人,做想做的事? 項嘉虛弱地眨眨眼。 知道他沒事,她有點兒高興。 早就看出他沒什么本事,做不成大案。 明白自己的真面目已經暴露,她倒沒打算再瞞他。 反正只剩幾天時間,已經沒什么好害怕。 她慢慢搖頭,輕聲答:“我沒犯事?!?/br> 只是在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