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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哈伊爾依舊站在那里,喝了口水,好像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雙藍紫色的眼睛漠然地望著眼前的空氣。也不好說他不講禮貌,畢竟他太高了,很難和不抬頭看人的書記官和侍從對視。 “唔,您說的不錯,先生?!弊詈?,德爾加多沒法解釋剛才的行為,畢竟有一半的侍從是布朗家的,因此含糊其辭地說,“欠債還錢,再正確無比,不過也該有個期限。明天記得來市政廳?!?/br> 他本來是想借著討口水喝的名頭看看瑪利亞的,現在得到了更好的回報,又受到了不知道來源的威脅,也顧不上瑪利亞了,裹好外套,半是喜悅半是疑慮地帶著護衛走了。 一直站在門洞里的于貝爾松了口氣,回頭擺擺手示意彼得再躲躲,伸長了脖子眺望德爾加多離開的方向。等最后一抹衛兵背上的橡木桶和黑公主家紋消失在森林中,他才和米哈伊爾道了聲歉。不過也僅此而已,畢竟他聽的出來,至少一半的麻煩是這個年輕人自找的。 米哈伊爾沒有急著走,跟木匠要了一塊廢木料,拿小刀削了個十字架,放進杯中,祝謝了,遞給瑪利亞,看著她那雙和瑪格麗特頗為相似的眼睛,說: “若是信我,把這水拿去給你的母親喝?!?/br> 瑪利亞漠然地凝視著他沒有瞳孔的雙眼,接過水杯,撇過頭去。米哈伊爾頭一回被凡人如此凝視,瑪利亞的目光和雅蘭堡的居民們截然不同,雖然從未見過從未聽過,但她知道他是什么人,而她依然嘲笑他。 米哈伊爾垂下眼睛,輕聲說:“主內平安。明日結束后,我會再來?!?/br> 和木匠一家道別后,米哈伊爾轉道去帶走了自己想要的松樹。白色騎槍在他手中發出低低的嗚咽,仿佛已經知曉了主人的決心。米哈伊爾輕輕地為她唱歌,他說,世上除了亞倫以外,我只為你單獨唱過歌。并且不是為了舍棄你,而是為了拯救多人的性命。 于是“光輝少女”停止了哭泣。她溫馴地靠在主人手中,等待著他最后一次用力地將她向著未知的自由彼岸投擲而出。 扛著松樹回到小教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和去時不同,米哈伊爾雖然完全有奔跑的余力,但帶著松樹目標太大,反而得刻意走得慢些。 塞弗林主教上了年紀,之前又擔驚受怕地熬了兩天夜,晚上吃了點粥就早早地睡下了。塞拉在打掃教堂,西拉一邊掃著前院,一邊時不時望望西邊的橡樹林,看見米哈伊爾的身影,這才松了口氣,差點丟下掃帚,又立刻拿穩,拍拍胸脯,高興地繼續掃地。 米哈伊爾將松樹放在地上,抬頭說:“抱歉,我的姐妹,弄臟了您剛剛掃凈的地面?!?/br> “沒關系沒關系!您平安回來就好!”西拉高興地說,“沒人刁難您吧?我是說,木匠一家都是好人,但是,布朗家的狗腿子到處都是,您剛剛過來……” “西拉!”塞拉聽見動靜,抓著抹布就跑了出來,聞言訓斥道,“不要在背后議論他人!這是父神珍重的告誡,你得記在心里,并且踐行?!?/br> “對不起嘛?!蔽骼铝送律囝^,又朝米哈伊爾眨眨眼睛。她的年紀比塞拉小得多,因為被人看上,父母又不想賣女兒,差點被本真教派當女巫燒死,危急關頭被當時的見習牧師加斯東救下,那之后一直留在這里,和父母也斷了聯系。雖然日子過得比以前苦,但天性使然,過了兩年,她還是帶點少女的天真快樂。塞弗林、加斯東和塞拉也不說什么,這樣在任何逆境中始終保持笑容的信心正是父神所喜悅的,他們還得反過來學學西拉。 塞拉拍拍西拉的肩膀,轉向米哈伊爾。少年彎著腰和她們平視,她說:“請不用這么做,我的好弟兄,只是說兩句話?!?/br> “沒關系?!泵坠翣栃α诵?,“我習慣了。您看,我的妻子也比我矮,事實上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比我矮,總沒有世界遷就我的道理。更何況,要是我的妻子醒了,發現我連彎腰都不習慣了,那有多糟糕啊?!?/br> 兩位修女齊齊露出了難過的神情,在胸口畫了個太陽十字。這位不知道算是少年還是青年的弟兄都在做棺材了,所謂的“妻子”也一直躺在房中,連呼吸聲都沒有。 塞拉轉移話題道:“好吧,那么,謝謝您,米哈伊爾。您還沒吃晚餐吧?我留了餅,用您帶來的野鳥和薺菜做了湯,進來吃點吧?!?/br> “謝謝?!泵坠翣桙c點頭,“我的確餓了。午飯也還沒吃呢?!?/br> “那您要多吃點。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泵坠翣栥读艘幌?,塞拉卻自顧自往前走,“也請不要被悲傷打垮……我知道由不知真相的我來說這話實在很沒有道理,所以別把這當做教訓,當做祝福,好嗎?總之,餅是管夠的?!?/br> “阿諾德”在多洛塔的時候就是這么說的。多吃點,你在長身體。米哈伊爾恍惚地想,這過了多久?僅僅三年??鞚M三年了。他停下了,他永遠在長身體的年紀。 少年甩甩腦袋,去井邊打水。在塞拉生火熱湯的空隙,他洗凈身上的塵土,進雜物間去放下重新包裹好的“光輝少女”,跪在地上,俯身親吻亞倫干枯的嘴唇。 米哈伊爾揭開斗篷,輕輕吹凈他身上的粉末,從藥箱里拿出幾顆新的月亮石塞進他的口袋和手掌、衣衫,撫摸著那正在被新生的肋骨撐起的胸膛,又拉過斗篷為他蓋好。 --